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 |
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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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大家才注意到那隻傷足,驟看之下,幾乎疑惑自己眼花錯認,原來又紅又腫,此時紅消腫褪,與好時幾乎沒有分別。 「你屈起來看!」 朱副軍頭慢慢屈起,臉上有了笑容,然後猛然一屈,隨又放平,再屈再放,病痛完全消失了。 「神乎其技,佩服之至!」何慶奇不勝讚嘆地。 此時朱副軍頭已經坐起身子來,笑著高聲說道:「痛快,痛快!道爺,你收我做個徒弟,拿你這一手功夫傳給我,將來我好替弟兄解除痛苦。」 道長沉默地微笑不答,何慶奇知道他性情稍嫌魯莽,有時說話不得體,教人不知何以作答,所以攔著他說:「道長這手本事,是幾十年的工夫;只怕你窮一生之力,學不到此,休說笑話了!」 這兩句話讓那道長有知音之感,「將軍是識得深淺的!」然後他又對朱副軍頭說,「你可以下地來走走,別太用力;回頭再用藥片洗一洗,就不礙了!」 「是!」朱副軍頭恭恭敬敬地回答。 「將軍這面坐!」 「是的。正要請教。」 此時藥香濃郁,送到鼻端,令人興起飄然出塵之想;何慶奇這幾日提著一股勁,這一下洩了個乾淨,坐下來就不想動,心裏只是在想,能終老於此,那有多好? 「何將軍仙鄉何處?」 「我生長中州。」何慶奇這時才能相問:「請教道長尊姓,法號?」 「我俗家姓李,道友都喚我太玄子,其實無甚玄妙,不過採藥修行而已。」李太玄似乎也很高興,「世外閒人,得睹將軍風采,實在是意外機緣。」 「真正機緣。我這兩位同袍,得遇道長,是大大的運氣。」何慶奇問道:「道長在這裏潛修,多少年了?」 「二十多年囉!」 「聽道長的口音是湖廣?」 「是的。鄉音未改。我原籍湖廣嘉魚——當年吳魏交兵的赤壁,就在敝處。」 「千里迢迢,怎的到了這裏;而且一住二十多年?」 「這也是機緣。」李太玄說,「那時為避兵亂,身不由主,走到那裏算那裏。到了河東地面——」 到了河東地面,困居逆旅,進退不得,李太玄思量著還是想法子回家鄉好。歸心一動,不可遏止,只是囊中將盡,湊不出這筆盤纏。那時他還不曾出家,年輕力壯,儀表也不俗,兼以有一手栽培盆景的好功夫。心裏尋思,如果不想個謀生之計,且不說得回家鄉,眼前就要餓飯。因而盡身邊些微銀子,買了些古樸雅致的瓷盆;又上山去溪澗中揀了些玲瓏的石子,折下些松柏,挑來些泥土,剪枝疊石,做成好些盆景,就在旅居院中,擺個地攤,指望著做這麼個把月的生意,積蓄到夠了盤纏,立即回湖廣家鄉。 他在家鄉,原是中人之家,不虞衣食,栽培盆景,本是怡情養性的興趣所寄。一旦落魄,拿這個做小買賣,自覺羞慚,便有些抬不起頭。做買賣要講一套招攬主顧的生意經,他這樣無聲無臭,不但不去兜搭主顧,甚至主顧詢問,亦似懶於答理,自然惹人不快,望望然而去之。 一連三天,只賣掉一盆。到了第四天,忽然車馬紛紛,來了好些裝束奇特的彪形大漢;耳繫金環,腦後梳辮,問起來才知是遼國的官員隨從。李太玄是第一次見識,只顧看熱鬧,連生意都丟開了。 最後進來八名番邦女子,簇擁著一位麗人,長身玉立,光采照人;尤其是那雙眼睛,既大又黑且亮,顧盼之間,真有懾人魂魄的魔力。 這個異邦麗人的顏色,令人目眩神移,視線無不隨著她的腳步轉移,李太玄亦不例外。直待倩影消失在這家旅舍中最大的西跨院,方始收攏目光。 過不多久,聽得有個清脆的聲音喊:「喂,蠻子!」 李太玄抬頭一看,認出是那八名番邦女子中的一個。看裝束打扮,是那異邦麗人的侍女。圓圓的臉,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,皮膚很白,映著她那潤滑的紅唇,顯得格外動人。李太玄急急問道:「姑娘,你是叫我?」 她抿唇一笑:「站在你面前,不是叫你又叫誰?」 「喔,喔,」李太玄無端張皇失措,「請問姑娘,有甚麼吩咐?」 「你這些玩意是賣的嗎?」 「是的。」 「能不能送進來,給我們公主瞧瞧?」 公主?李太玄一愣;窮途末路之中會遇見一位公主!這番遭遇,便令人鼓舞。本來消沉的他,忽然興致勃勃,從容問道:「姑娘,你貴姓?」 「你問這幹甚麼?」 「問明了好稱呼。」李太玄說:「姑娘,你是從北面來的吧!說得好一口漢話,長得像我們江南地方的人。」 「江南?江南是甚麼地方?」 「有一道長江,由西東下,直流到海;長江下游的南面,稱為江南,是我們中國最富庶的地方,也是出美人的地方。」 為了最後這句話是不著痕跡的恭維,那圓臉姑娘嬌憨而愉快地笑了,「我叫燕華。」她說,「你叫我名字好了。」 「我姓李,叫李太玄。你也叫我名字好了。」 「好啦!」燕華手指著問:「你管你的這些玩意叫甚麼?」 「叫盆景。」 「盆景、盆景!」燕華偏著頭唸了兩遍,「對了,一盆一盆的風景。拿去給我們公主瞧吧!」 「行!等我找樣傢伙來裝。」 李太玄找了個大籮筐來,將盆景很小心地往裏面裝;同時跟燕華交談,問她是怎麼樣的一位公主?何以會在這裏? 「公主就是公主!是我們皇后最寵愛的小公主,由燕京回去,路過這裏。」燕華又告誡著說:「我們公主脾氣嬌,不許人跟她頂嘴;她說甚麼,你只依著她就是。」 李太玄自然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,提著籮筐,跟著燕華到番邦公主面前去「獻寶」。 公主住的西跨院,就這片刻之間,已佈置過了,最要緊的是西面臥室中佈置了一個神龕。公主就盤腿坐在神龕側面的匟上。她倒大方,容許異族的陌生男子,進入她的臥室,而且態度很客氣,只是言語不通,全靠燕華從中傳譯。 「你把你的盆景取出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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