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
二四


  因此,耶律斜軫斷然決然地說:「我料定敵人只是少數疑兵,我不但要破他的疑兵,還要找出他們的來路,出奇兵反擊。」

  哈依利原是有名無實的軍師,聽耶律斜軫這一說,見機而作,連連答說:「出奇兵反擊這一著,高明之至。就請將軍派人吧!」

  派人派多少,卻費躊躇,少了不管用,多了又徒耗兵力,也怕守軍聲東擊西,由入山正途來攻擊,未免影響防務。

  「我看這樣吧!」哈依利說,「我們燒他一燒,讓對方存身不住,非露面不可。」

  計倒是一條好計,但是,這幾日風向不定,一燒林子,如果火燄回捲,變成惹火自焚,卻不能不加顧慮。

  「這一計緩一緩。」耶律斜軫說,「先派斥堠。」

  派出四名斥堠上山搜索。哈依利想到另一處的敵人,「將軍,」他提醒耶律斜軫:「敵人四處搗亂,情勢不宜弄得過於複雜,被困的那些蠻子,送他們『回老家』吧?」

  被困的「蠻子」就是何慶奇和他的兩百名士兵。當趙如山突圍往回走時,何慶奇奮戰而前,為耶律斜軫逼入一條絕路。那地方叫作葫蘆峪,大小兩谷,一徑中通,南口極寬,北口卻是一座關隘,就叫葫蘆關。何慶奇一入圈套,南北兩面為耶律斜軫派兵扼守,真是插翅難飛了。

  如果耶律斜軫要想殲滅這批敵人,一個也逃不了;但是,他不想這麼做。耶律斜軫因為敵烈已被陣斬,料想南下援助北漢,必是自己接替先鋒之任,如果援太原有功,擊退宋師,看情形可以乘勝追擊,那時帳下就需要一批熟悉中原地形的漢人,作為嚮導。倘能將這批人收服,眼前雖無多大用處,將來一定得力。因而下令,對於葫蘆峪中的宋軍,只是監視,不准攻擊。不但如此,還從四周高山上拋下乾糧,接濟敵人,作用是想「以德服人」感動敵軍,束手投降。

  但是,他的估計錯了!何慶奇抱著必死之心,不但不肯投降,甚至估計到決無生還之望,恥食敵人的糧食,打算絕粒殉國。

  他的部下卻不會個個像他那樣的想法;事實上,那種想法,也是並不高明的。高明的做法是苦撐待援,能夠自己找出一條生路來,當然更好。

  在左右苦勸之下,何慶奇恢復了飲食,同時也激起了死中求活的雄心。勘查地形,認為移入北面的大谷,比小谷中有利;因為大谷的北面是葫蘆關,南面通小谷的路,是一段窄徑,兩面都是一夫當關,萬人莫敵的形勢,自己固然很難脫困,敵人卻也不易攻入。而谷中有泉水,有果木,也有獐兔之類的野獸,很可以堅守一段時期。

  打定主意,立即照行。黑夜中悄然移動,由小谷進入大谷;趁月色連夜構築工事,砍倒樹木,將葫蘆關由北面直下的一條不容並馬的山路堵住;同時找隱蔽之處,埋伏弓箭手,日夜戒備。

  葫蘆關上駐紮的契丹兵並不多,因為這不是防守的要地,不過作為一處觀察各種情況的「望台」而已。等他們發現通往谷中的路徑已被塞住,明顯地形成敵對之勢,不由得大為緊張,立刻飛報耶律斜軫。

  監視南口的契丹兵,亦已發覺宋軍移動轉進,據險而守,同時向上呈報。耶律斜軫頗感意外,但同時想到,這名宋將的鬥志甚旺,計謀甚多,反而越發起了惺惺相惜之意,蓄志要收為己用。

  於是他由軍師哈依利陪著,策馬巡視葫蘆峪。大谷四面高山,圍著里許方圓一片斜坡地,真個形如釜底,只有東南方向山腳內凹,天然蔭蔽,兩百多人就隱藏在那裏面。

  「軍師!」耶律斜軫問:「你看如何?」

  「釜底游魂,命在旦夕。」

  「那倒也不盡然。」耶律斜軫用馬鞭指著一道飛瀑,和奔躥的野兔說道:「有這些東西,一時困不死他們,還得想法子逼他們出來。」

  「那也容易。」哈依利說:「在葫蘆關這面放一把火,敞開南口;濃煙拿他們熏也熏出來了。」

  「這是最後一計。」耶律斜軫深怕敵人情願自焚,不肯投降,搖搖頭說:「我覺得硬逼不如軟困。」

  「請問,何謂軟困?」

  「少停即知。」耶律斜軫下令,「派一隊人,守在這裏,看住敵人,每天早晚兩次,須有報告。」

  他駐馬之處在大谷西北,地勢最高,視界寬闊,不但正對著宋軍藏身之處,而且谷中大部分地區,都在監視之下,確是一個可以掌握敵人動態的好「望台」。

  部署已定,他從葫蘆關繞了過去,循著水聲,行到東面,尋著了飛瀑的源頭——其實是山泉匯集之處,一汪深潭,西面有個丈許寬的缺口。眾流奔赴,注入深潭,然後由西面缺口流降,成為飛瀑。

  「你看,」耶律斜軫指著西面說:「倘能將那個口子塞住,就是斷了下面的水道;腹饑易忍,口渴難當,不怕他不投降。」

  原來這就是軟困,「妙!妙!」哈依利拊掌笑道,「用兵之奇,真不可及。」

  「你休得意。工程也還不輕。」

  不過光是堵塞流降的缺口,並無用處,因為山泉流滿潭內,向外漫溢,仍舊會向較低的西面流下去。所以必須另外開鑿一條口子。「人往高處爬,水往低處流」,這個口子必須開得比西面低才管用。

  工程不算小,好得是人多。耶律斜軫調來兩百「逢山開路,遇水架橋」的「將作」士兵,相度地形鋤耙齊施,要不了半天工夫,就在東北面鑿開一條深溝,作為潭水下瀉的引道。最後在潭邊敲開一條口子,但見一道泉水,如白龍也似地直瀉而下,噴珠濺玉,水聲嘩嘩,頗為壯觀。

  在大谷中,何慶奇和他的士兵卻還不知究竟,他們隱藏在東南面的山洞中,目光只注視著西北山峰上的契丹哨兵,掘潭的工程在他們背後山峰上進行,自下上望,視線阻隔,怎麼樣也不能發見。只是每個人都突然有了一種似乎少了點甚麼東西的感覺。

  何慶奇靜下心來思索,是少了甚麼東西?他還未想到,卻已有人發現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是很驚惶的聲音:「瀑布不見了!」

  這才恍然大悟,少了的那點東西,就是瀑布的響聲。何慶奇急忙奔出去探望,果然,日夜可見的那條「白練」,銷聲匿跡,只留下一條多少年來為瀑布沖刷得瘦骨嶙峋的坡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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