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 |
二五 |
|
是甚麼使得瀑布消失?這時候無暇去思索;何慶奇最先想到的是,從此將無水可飲。這是要命的事,得要趕快想辦法。 看到山腳下坎坷不平的窪塘中的積水,他猛然省悟,立即下令:「拿水壺,找所有可以盛水的東西,把水留起來!」 於是各人都把水壺取來,盛足了水;並且俯下身去,飽飲一頓,再牽馬來飲。這些情形,都在西北監視的契丹兵的眼中,當夜換班回去就報告了耶律斜軫。 「諒他們每人一壺水,能維持得幾時?而況人還可以忍受,馬又如何忍得?」耶律斜軫極有信心地說,「不出三日,包管他們投降。」 何慶奇也是這麼在想,最多只能維持三日;如果這三日之中不能脫困,自己是決定一死殉國了,不過對部下士兵,又何忍要求他們隨自己同樣行動? 到晚來月色如銀,何慶奇帶著一名衛士在谷中徘徊,心裏極亂,茫然地無法集中思慮。夜漸深、心漸靜,他不由得想到趙如山,不知可曾安然回到自己陣地? 一個人想不透,只好跟衛士談談。這名衛士是何慶奇當年在江淮作戰,從戰火流離中收養的一名孤兒,這年是寅年,便叫他小虎,沒有姓便姓了何慶奇的姓。實際上何慶奇並無妻室,真把何小虎當兒子一樣,寸步不離,上陣也是「父子兵」。 「小虎,」他問:「你看趙如山『到家』了沒有?」 「我看是到了。」 「怎麼呢?」何慶奇問,「你是從哪裏看出來的?」 「趙如山是去通知後面的弟兄,擋住他們不要中伏。後面的弟兄一定被擋住了,這就見得趙如山已經「到家」。」 「那麼,你又怎麼知道後面的弟兄被擋住了呢?」 「沒有擋住,一定要進攻;進攻一定會中伏,吃敗仗;吃敗仗就一定會有人被俘。」何小虎接著又說:「敵人現在要爺投降,如果有人被俘,他們一定會讓被俘的人來勸。爺,你想是不是呢?」 用俘虜招降,原是戰陣之中的通例。何慶奇聽得何小虎的分析,心中的疑團一掃而空,代之而起的是無限的喜悅——小虎才十六歲,不道理路如此清楚,料事如此透澈;好好培養,將來是干城之選,大將之材。 這一轉念間,何慶奇精神大振,覺得就是為了培植何小虎,也必須死中求生,再活下去。「小虎,」他興奮地說,「你說得很有道理。我們再往下想:趙如山回去,見著了熊將軍會怎麼樣?」 「拿熊將軍跟爺的交情來說,一定會派人來救。」 「這——」是派大隊人馬赴援,還是選取死士,深入敵陣?如果是前者,大違自己的本心;倘是後者,深山遼闊,那裏去找?何慶奇搖搖頭說:「難!」 果然!是一條路!何慶奇先不答他的話,緊緊閉著嘴唇,先朝前面凝視了好一會,又回身去望,西北峰頂上,影綽綽一條人影,正是日夜在監視的契丹兵。 現在有一條路、一個障礙並列在眼前。這條瀑布流經的坡道,是敵人意想不到的;由此脫身,神不知,鬼不覺,必定可以避去敵人的追擊。但是,如何能夠讓兩百人脫困,而不為西北山峰敵人的監視哨所發現?障礙就在這裏。 「你想的倒不錯。」何慶奇對何小虎講話的態度改變了,從前只能拿他當個大孩子,發號施令,只讓他照辦就是;此刻卻是用商量、甚至請教的語氣:「你想想,怎麼能瞞過那面山上的耳目?」 「很容易!拿他們幹掉就是。」 消除障礙最直接了當的辦法,就是將障礙剷平,或者移走。他的話是對了,但口氣太輕率,何慶奇未免不悅。 「你倒說得輕鬆!年紀輕輕的,不可以浮而不實!」 何小虎到底還是大孩子,臉皮薄,受了何慶奇的責備,雖沒有第三人在場,依然脹得滿面通紅。 能愧悔,就會改過。何慶奇反倒有些歉然,放緩了聲音說:「能幹掉他們自然最好。不過,怎樣下手呢?你該仔細想一想,提出一套可以行得通的辦法,那才是中規中矩,可以擔當得起責任的人。」 這番教誨,也是鼓勵,何小虎答應一聲:「是!」開始凝神靜思。 何慶奇也在思索,認為兩百人脫逃,目標太大,雖不可能,悄悄溜走一兩個人,只要掩護得好,不是辦不到的事。 只是這一兩個逃出去了,可以做些甚麼有用的事?無非探望一下周圍的情形,看一看瀑布為甚麼忽然消失。此外呢? 此外,也可能遇著來援救的人。但是這個虛無縹緲的希望,真所謂「可遇而不可求」,不必抱此奢望。 「爺!」何小虎忽然開口,喊聲中充滿了興奮,「那面山上的人,不會多,看上去最多四個人;我們加一倍,有八個人上去,一定可以拿他們都幹掉。」 「八個人?」何慶奇懷疑,「逃出一兩個人去,或許還可以。」 「可以的,時候要挑得好,就在太陽剛出之前,谷裏格外黑,他們看不見。」 仔細想一想,果然可行。初日東昇,晨曦,照向西方;而自己這面,恰好背光,敵明我暗,是個天然的掩護。不過一到峰頂,立刻就被籠罩在旭日之中,對方一望而知。這一點,無論如何要避免。 計算已定,即時就應著手,因為兵法雖說多算勝少算,但時機卻更要緊;而況同為圓顱方趾,智慧相仿,自己算得到,人家也算得到,所勝者是算得快了些。如果今夜不動手,明天等敵人算到,只派少數兵力扼守,居高臨下,佔盡優勢,整個計畫,皆成泡影。 「爺!」何小虎鄭重其事地說,「我一定要去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