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 |
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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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彬當然知道。自太祖皇帝在日,就以石敬瑭割燕雲十六州予契丹,引為國家的大恨,所以從平荊湖開始,收服各地,所得金珠玉帛,另外在宮內特設庫房收貯,歲出有餘,亦歸入此庫,庫名「封樁」,就可以見得太祖的苦心,他預備積貯到四五百萬兩銀子,向契丹買回燕雲十六州,重新在原有的邊界上樹立「封」疆的木「樁」。如果契丹不肯做這筆「交易」,太祖就要做另一筆「交易」,購買敵軍的首級;「胡奴首級,一顆不過值絹二十匹。」他說,「契丹精兵,至多十萬;費我兩百萬匹絹,就把他們消滅了。」 然而雄才大略的當今皇帝,雖然遵守太祖的遺命,不敢動用封樁庫的積貯;但是,對於收復失地,他卻不願使用太祖所定的,過於平和,也嫌遲緩的辦法。因此,平北漢只是攘外所必須的安內而已。 皇帝的本心,曹彬早有瞭解,他的贊成討伐北漢,亦正就是將眼光越過太原,看到了雁門關外。 「太原彈丸之地不足平。然而,討平北漢,是斷去契丹的手足。」曹彬很謹慎地,但也很激動地答道:「陛下神武,宸猷獨運,臣不敢妄行測度。」 雖說「不敢妄行測度」,其實已直抉「宸猷」;皇帝如逢知音,十分高興,撫著曹彬的背說:「果然,我的心事,只有你明白。我特為把你留下來,就是為了這件事;以前郭無為打算歸順,功敗垂成,實在可惜。這一次討伐太原,恐不免血戰;不過,我的意思,有一個人無論如何要保全,而且要收為我用。」 曹彬很沉著地答一聲:「是!」 「這個人,我想你總也知道。」皇帝指一指殿外說。 殿外是一排垂柳;曹彬會意,正與所猜想的相同,隨即答道:「此所以陛下召見折御卿!」 「對了。」皇帝問道:「國華,你看,我是不是應該跟折御卿說實話?」 曹彬想了一會答說:「恕臣直言。陛下不宜明白宣示,折御卿忠誠不二,倘或所謀不成,自覺無以上答主知,一定惶恐不安——」 「啊!啊!」皇帝會意了,「對!我不能讓他為難。」 「容臣與折御卿祕密商議。若果可行,自當奏聞。」 如果不行呢?那句沒有說出來的話,皇帝能夠意會得到,異常通達的說:「我靜候好音。倘或不成,事亦無礙;我不怪折御卿,當然更不會怪你。」 曹彬感激地答道:「聖明如此!臣敢不竭力以赴!料想折御卿亦必樂從聖諭。」 *** 為了體恤臣下,不願落下任何痕跡,等折御卿入宮時,皇帝只是宣諭,將對河東用兵,戰騎必須加緊訓練補充。這是折御卿的職司,自然敬謹遵旨。他並不知道皇帝已跟曹彬商量必要利用他的關係,爭取北漢的一員大將來歸。 北漢的這員大將,十國知名,契丹更加忌憚。他姓楊——皇帝手指殿外垂柳,就是暗示他的本姓,單名一個業字,世居并州太原,為北漢麟州刺史楊信的長子,從小神武,勤習武藝,熟讀三韜七略,深為劉崇喜愛,賜姓為劉,用「繼」字排行,改名繼業,是視之為子姪的表示。 劉繼業娶妻折氏;折為雲中巨族,其中最傑出的是折德扆,就是劉繼業的岳父。折德扆的次子就是折御卿,與劉繼業是郎舅至親,但久已不通音問,因為各為其主,有國無家。 他們至親之間的關係,曹彬頗為瞭解;為了顧慮折御卿的處境為難,所以在皇帝面前討下了這個差使。到得起更時分,月華如水,燈火如龍,天街鼎沸,傾城仕女如醉如癡在觀賞燈節之際,他輕車簡從,悄悄到了折家。 折御卿正邀集了親友,在家開宴賞燈,聽得門子通報,急忙出迎;由於「使相」體制尊貴,賓客亦都迴避。曹彬登堂,一看盛筵猶在而賓客星散,深感歉咎,「折副使,」他說,「請貴客照常入席。今宵天子尚且與民同樂,何須迴避?」 「既如此,使相可肯屈尊同席?」 「自然,自然。容我與貴客同飲一杯。」 於是折御卿仍舊將親友邀了出來,一一見了禮;主人奉酒,曹彬舉杯向大家致意,連乾三杯,盡了「行客拜坐客」的道理,才離席告便。 這表示有話要跟主人談,折御卿會意,親自領著他到後園。園中一座假山,山上有座亭子,空曠清幽,是玩月的好去處,也是密談的好所在。 「使相今日如何得閒?」折御卿故意這樣問起,「不在宣德樓上陪侍御駕?」 「原是從那裏來。」曹彬從容笑道,「今日御前會議,定下了北征的大計。職責所在,心不得閒,再好的花燈也引不起興味,倒不如與你來談談。」 「是!」折御卿說:「今日奉召入宮,面奉聖諭,整補戰騎;我亦正想跟使相來請示,數目多少,何時需用?」 「自然是愈多愈妙,越快越好。」曹彬忽然問道:「近日與令親可通音問?」 折御卿知道他指的是劉繼業,兩國正要交鋒,忽然有此一問,不知用意何在?他不敢怠忽,正色答道:「我有國無家,與我那姐丈,久絕音問,使相一向知道的。」 「我是說你與令姐。」 「這——,」折御卿說: 「同氣連枝,而況家姐女流,與國事無干;河東偶爾有便人往來,家姐少不得有問安老母的書信,只是從不涉及國家。」 「是的。」曹彬說道:「我想太夫人亦一定想念愛女,但願早日相見。」 「那自然,不過欲見無由——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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