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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只得兩把弓,由於要短兵相接之故,都丟在原處,不在手邊。刀卜就地撿起一塊石子,用力一扔,不曾打中。下面警戒的人一起追趕,無奈那契丹兵跟刀蔔一樣,善跑山路,眨眼之間,已經無影無蹤。

  為山九仞,功虧一簣,大家無不懊喪萬分。林震卻比較冷靜,事已如此,須當記取窮寇莫追的古訓,倘或自己這面的人,追得落入對方的掌握,則可能機密盡泄,更為不妙。

  這樣想著,當機立斷,大聲喊道:「回來,別追了!」

  山嶺空曠,聲音本不能送遠,幸好人往西追,風是東風,借助風力,命令遙遙達到,追的人都站住了腳,林震才算放心。

  這下來就該通知何慶奇了。遠遠望去,南口火光依然,中間那一方空地,也能辨得很清楚,林震親自瞄準著射了兩箭,兩箭都是尾端帶哨子的響箭,呼嘯而下,谷中清晰可聞。

  【五】

  在谷中的何慶奇,從林震一行出發以後,就已擬定了行動的計畫。他決定盡可能在這一夜脫困,一方面是由於聲東擊西之計,逐步收效,增加了他的信心;另一方面他認為能由穀底而上高山,那怕遭遇強敵,力戰而死,也比釜底游魚般坐困在谷中好得多。

  行動計畫要根據各種情況來擬定。第一步要看林震他們上得去上不去?能上得去,便證明這條路確是一條路。

  第二步要看林震他們是不是能從東面到達西北面?如果能夠到達,就表示葫蘆關的戒備不嚴。照他的估計,葫蘆關經先前的一陣佯攻而又似知難而退的做作,可以使敵人誤信危機已經過去,鬆弛了警戒。

  第三步,最要緊的是看有沒有信號?如果沒有信號,表示林震一行「全軍覆沒」,那麼,西北方向的情況就是不可測的了!不過可以猜想得到,對方人數一定很多,不然,自己這方面不至於一個人都逃不掉。同時穀底當然也還在敵人監視之下,想逃是不可能的。

  如果是這樣,唯有另作打算,或者枯守待機,或者力攻南口。只要有信號來,那怕三個人都逃掉了,至少也可以證明西北方面的監視哨,已經不存在,敵哨的位置已為林震所佔領。

  現在聽到發射的是響箭,更見得林震已控制了一切,所以明目張膽地報信,而且逃掉的只有一個人,等他回營報信,調遣大隊來攔截,已是天亮以後的事。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

  唯一的顧慮是,南口之外,有大批契丹兵在,發現自己這方面的行動,可能會入谷追擊。

  這一層他早就想過,並沒有萬無一失的善策,必要時得犧牲少數人掩護大家撤退。這是他不忍心的事,所以一直沒有宣佈詳細的計畫,只作了一個提示:可能隨時要突圍,各人預備,保持精力。而此刻必須要作一個決定了。

  當斷不斷,必成禍害。他立即召集四名隊長——兩百多人自退入谷中,已重新編組,分為四隊,由兩名虞候、一名幹當官、一名副軍頭充任隊長。

  這四名隊長是知道林震這一行的任務的,兩支響箭表示甚麼,亦都瞭解,原知今夜就要突圍,此刻所要聽取的,只是行動的步驟。

  「我打算分三批撤退,第一批撤兩隊,第二批撤一隊半,最後撤半隊。弓箭手都集中在第二批,以防萬一。」

  何慶奇的計畫是,第三批的半隊,仍舊在南口最前面行疑兵之計,第二批在後面列陣,防敵人自南口沖入,便用強弓硬弩,將他們擋住,好掩護第一批撤退。

  「第一批撤完,第二批跟著撤,這靠第三批掩護。不過,」他用很沉重的聲音說,「第三批就全靠自己了,如果能夠順利撤出,便是大功。」

  意在言外,撤不出就得犧牲在谷中。第四隊隊長立即答道:「我那裡撥半隊出來,另外半隊我自己帶,最後撤。」他緊接著又說:「理當如此,大家不要跟我爭。」

  他所說的「理當如此」,只有何慶奇瞭解,因為虞候參贊軍務,幹當官辦理運糧補給等等職司,都算幕僚,只有第四隊隊長這個姓朱的副軍頭,是正式的帶兵官;那就理當他擔任最吃重、最危險的戰鬥任務。

  「這話也是!大家不必跟他爭。」何慶奇又說,「第二批由我帶,你們也不必跟我爭。」

  第二批是帶領弓箭手。萬一敵軍沖入,掩護第一批,以及保衛自己這一隊半,責任甚重,當然要善於指揮作戰的來擔任領隊,所以大家也都不敢跟他爭。

  「第一批由你領隊。」何慶奇向第一隊隊長陸虞候說,「如果我走不脫,你代理我的職務。」說著環視其餘諸人,表示已指定了繼承者。

  「是!」陸虞候很嚴肅地答應。

  「分頭去挑人!動作要秘密——要快——」

  臨時的編組,很快地完成了。最精悍而又善於白刃搏擊的一小隊,由朱副軍頭率領,擋住南口;弓箭手集中在何慶奇手下,在中路嚴陣以待;陸虞候帶領撤退的一大隊人,都是比較弱的。這就是說,如果谷中有變,抵擋不住,則精銳盡喪,逃出去的那批人不大中用,能夠有何作為,就很難說了。

  不過,這批人要逃出去,卻因為林震一行驅除了契丹監視哨,算是移去了一個極大的障礙,行動相當方便自由。更因為留下了一根現成的鉤索,攀緣亦不費事;陸虞候也是頗能幹的人,身先士卒,緣繩而上,指揮先登的四五個人,挑選適當的地點,又放下兩根鉤索,等於一共有三條上嶺之路,不消半個時辰,上百人都已脫困。不幸地摔落了兩個人,一腦漿迸流,當即喪命;另一個摔斷了大腿,大概一則不願受苦,再則不願成為全隊的拖累,竟用隨身所攜的短刀自戕了。

  這就該輪到何慶奇的弓箭手撤退了。事到臨頭,卻有些躊躇;派人將朱副軍頭找了來說:「已成功一半了,我們一起走吧!」

  「我倒也想走。上嶺去轉敗為勝,說不定還可以好好幹一場。不過,我不能走,一走就露了馬腳,反而『引鬼進門』。敵人在谷外看得很緊。」

  「那,我們走了。你又如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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