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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「看情形。」朱副軍頭說,「請將軍將弓箭留給我。」

  「那當然。」何慶奇留下三十把弓,三十壺箭——朱副軍頭的人,只有那麼多。

  「將軍!」朱副軍頭問,「下一步的打算如何?」

  這就難回答了。現在只求脫困,嶺上的情勢還不大明瞭;自己弟兄的體力又是如何,要看各種情況才能決定進止,或者突襲葫蘆關,或者覓路回營。

  想了一下,老實答道:「此刻我說不出一個究竟。不過,我在嶺上一定留上步哨,等你上嶺,跟你聯絡。你多保重!」

  「是了。」朱副軍頭說:「將軍珍重。」他緊接著又問:「將軍,我這裡一共二十八個人,連我一共二十九,名字你都記得嗎?」

  聽得這話,何慶奇悚然一驚。他懂得他的用意,這二十九個人斷後,預備犧牲在谷中了!將來奏報旌獎,如果遺漏一個人,怎麼對得起在天的忠魂?

  這一點何慶奇是疏忽了,不過可以補救,卻不必承認疏忽,免得影響士氣;「我當然都記住了他們的名字。」他說,「為了確實起見,再重新核對一次。」

  此時此地,並無紙筆可以記載,但多派幾個人記憶也是一樣。何慶奇指定左右數人,每人各記最後扼守的健兒數人。這要花費一些時間。等記認明白,朱副軍頭不敢再耽擱他的工夫,連連催促,從速上嶺。

  經過這一番患難,同袍的感情,愈覺深厚。何慶奇心裡在想:兩百人絕處逢生,能夠脫困,獨獨這三十個人不能不犧牲,無論如何是件不能令人甘心的事。所以一面督促大家緣繩而上,一面念茲在茲地在思索,怎麼樣能讓這三十個人也能安然撤退?

  一直到都上了嶺,還未籌得善策,而自己所領的這批人,何去何從,卻必須作一決定,因而不得不拋開穀底,將心思用在應付眼前。

  於是他先觀察環境,往前望是葫蘆關,往後望是敵人的營盤。右面山峰起伏,似乎綿延無盡,左面就是穀底,遙望對山,影綽綽似乎有一兩條人影,當然是林震一行,突襲得手以後,留下人在看守著。

  然則,「林震呢?」他自語著,「要設法先跟他取得聯絡才好。」

  這是初步的一個決定。看看天上,照北斗星的方位來說,即將日出。天光一亮,一百多人這樣大一個目標,迫於顯豁,必為敵人所發現,那時再覓路逃避,就嫌太晚了。

  轉念到此,相當焦急,一急急出了一個主意,不暇多作考慮,將陸虞候找了來,斷然下令:「咱們硬奪葫蘆關!」

  「是!」陸虞候問道:「怎麼奪法?請交代下來,好趕快動手。」

  「只有見機行事。先往前走,到關前再看。」

  說著,他與陸虞候走在前面,一百多人跟隨而進。到葫蘆關已清晰可見時,天色突然暗了下來;這是太陽將升上大地的徵兆,時間真的不多了!

  「停步!」陸虞候突然喊道,「前面有人。」

  何慶奇也看到了,只是天正暗,影子若隱若現,辨不清敵我。「不要莽撞。」他按住陸虞候正在抽箭的手,「也許是自己人!」

  陸虞候被提醒了,倒驚出一身冷汗;若非何慶奇阻止,冷箭一定會傷了自己人。

  於是手從箭壺上移開,輕輕拍了三掌,這是暗頭裡招呼自己人的信號。果然,前面也回了三下掌聲。

  何慶奇松了口氣:「好了,聯絡上了。不知道是不是林震?」

  大家都站著等待,等那條影子漸近,何慶奇首先看出,身影挺拔矯捷,縱躍輕靈,十之八九是何小虎。

  果然,一聲:「爺!」帶著歡笑撲到面前的,正是何小虎。「爺、爺!」他不知因何興奮,又笑又喘,以致於話都堵塞在喉頭了。

  在何慶奇周圍的人,見此光景,料知必有極好的消息,無不既高興,又著急,急著要探問究竟。但卻不能催,一催他會說不出話。

  「小虎!」陸虞候拍拍他的肩說,「沉住氣!定下心來,慢慢兒說!」

  何小虎心裡很亂,意想不到的奇遇,每一點都重要,每一點都有趣,不知從那裡說起。定一定心,找到一句話來開頭:「孫副都頭要來了!」

  「怎麼?」這一下輪到何慶奇張口結舌,如墜五里霧中。

  話不說不明,從頭說起,卻又太費時間,不過總算已開了頭,下面的話就比較容易說了,「這山上另有一條極隱秘的路,通到白馬山下的飛鳳村,這條路是彎彎曲曲極難走的一個山洞,孫副都頭帶著人來過一次,走通了。」何小虎又興奮了,說話有些結巴,「他回去搬兵去了,很快就會到。」

  「有這樣的事?」何慶奇不信,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「孫副都頭派了兩個人留守,是他們告訴我的。」

  「人在那裡?」

  「在葫蘆關東面,一個山洞裡。」何小虎說,「兩個人,我認得一個,是孫副都頭身邊的楊信。另外一個我不認識,這個人受傷了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遇見了契丹兵。」何小虎說,「楊信告訴我說:孫副都頭只帶了很少的人,出了九曲洞,設下疑兵;山腰的敵人,發現旗子,派人上來查。楊信他們兩個人奉到命令,只許躲,不許跟敵人照面,所以東逃西躲,誤打誤撞逃到這一帶。躲到夜裡,想回洞口去等孫副都頭,那知那個兄弟摔了一跤,跌得很重,腦袋都磕破了。」

  何小虎很起勁地在講,何慶奇只是很仔細地傾聽。一面聽,一面想。有了許多瞭解,也有了好些疑問。如果這些疑問都能按照自己的希望消除,他決定要展開一番作為。

  於是他開始發問:「小虎,林震呢?」

  「他不是往那面去了?」何小虎答道,「當時他派我一個人去查發現的血跡。因為裹傷的布,是從我們的軍服上撕下來的,所以可以斷定是自己人。」

  「你如果沒有甚麼發現呢?」

  「他讓我回到上嶺的地方,看情形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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