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
二四


  想是想明白了,到時候能不能忍辱負重,卻沒有確切的把握,老六只能這樣回答:「我們盡力而為就是。」

  這話並不能太令人滿意,不過多說無益。孫炎星將自己那把利劍留給老六使用,同時也留下了足供他倆三天食用的乾糧,和一切必要的用具,然後珍重而別。

  * * *

  當孫炎星回入九曲洞時,紮營山腰的遼軍,已經發現了山頂有旗幟在竹林松篁間,掩映飄動,無不大吃一驚,急急進帳報告,請示處理辦法。

  耶律斜軫是困惑多於驚懼,紮營在此,原是經過選擇的,除了北來南去的一條山路以外,別無途徑,何以會有宋軍的旗號?莫非從天而降?當然是絕不可能的事。

  出帳一看,果有其事。再看自己的處境,完全處在挨打的地位,必須遷地為良。附近的地形他大致勘查過,後山有一塊平陽之地,在峭壁之下,可以躲開山上的攻擊,只是水源相離太遠,取用不便。

  只是不論如何,沒有冒昧從事的道理,所以一面下令戒備,一面派人去請軍師來商議。

  軍師名叫哈依利,久在各地當間諜,熟習中土風物,也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。請了來細細觀察,只說:「可疑,可疑!」

  耶律斜軫也看出疑竇來了,「你看他,旗子不多,而且極不整齊,只怕是疑兵!」他說:「我看不必理他們。」

  「不然。」哈依利大搖其頭,「疑兵也是兵。旗子不會憑空而生,總有人插上去的。現在就看他兵有多少,從何而來?」

  「從何而來,一時無法追究,只有派人去打探。倒是兵有多少,先得判斷正確,才好想應付的計策。」

  「表面來看,似乎不多。不過兵法是虛者實之,實者虛之,不能不防。」

  照這樣說來,宋軍似乎有意隱藏在深林密箐之中?耶律斜軫細想一想,不以為然,「倘或對方的兵力足夠,為甚麼不就動手?」他說:「易地而處,我如果有千把兵在手裡,居高臨下,攻其不備,早就下手了。」

  「這話倒也是。不過兵法是多算勝,少算不勝,總要算無遺策才是。」

  對這話,耶律斜軫很不佩服。用兵無萬全之策,爭取時機,更往往是勝敗的關鍵。陣前接敵,先下手為強,等慢慢盤算停當,方在調兵遣將之際,敵人已火舉而至,試問倉卒之間,如何抵擋?

  因此,耶律斜軫斷然決然地說:「我料定敵人只是少數疑兵,我不但要破他的疑兵,還要找出他們的來路,出奇兵反擊。」

  哈依利原是有名無實的軍師,聽耶律斜軫這一說,見機而作,連連答說:「出奇兵反擊這一著,高明之至。就請將軍派人吧!」

  派人派多少,卻費躊躇,少了不管用,多了又徒耗兵力,也怕守軍聲東擊西,由入山正途來攻擊,未免影響防務。

  「我看這樣吧!」哈依利說,「我們燒他一燒,讓對方存身不住,非露面不可。」

  計倒是一條好計,但是,這幾日風向不定,一燒林子,如果火焰回卷,變成惹火自焚,卻不能不加顧慮。

  「這一計緩一緩。」耶律斜軫說,「先派斥堠。」

  派出四名斥堠上山搜索。哈依利想到另一處的敵人,「將軍,」他提醒耶律斜軫:「敵人四處搗亂,情勢不宜弄得過於複雜,被困的那些蠻子,送他們『回老家』吧?」

  被困的「蠻子」就是何慶奇和他的兩百名士兵。當趙如山突圍往回走時,何慶奇奮戰而前,為耶律斜軫逼入一條絕路。那地方叫作葫蘆峪,大小兩穀,一徑中通,南口極寬,北口卻是一座關隘,就叫葫蘆關。何慶奇一入圈套,南北兩面為耶律斜軫派兵扼守,真是插翅難飛了。

  如果耶律斜軫要想殲滅這批敵人,一個也逃不了;但是,他不想這麼做。耶律斜軫因為敵烈已被陣斬,料想南下援助北漢,必是自己接替先鋒之任,如果援太原有功,擊退宋師,看情形可以乘勝追擊,那時帳下就需要一批熟悉中原地形的漢人,作為嚮導。倘能將這批人收服,眼前雖無多大用處,將來一定得力。因而下令,對於葫蘆峪中的宋軍,只是監視,不准攻擊。不但如此,還從四周高山上拋下乾糧,接濟敵人,作用是想「以德服人」感動敵軍,束手投降。

  但是,他的估計錯了!何慶奇抱著必死之心,不但不肯投降,甚至估計到決無生還之望,恥食敵人的糧食,打算絕粒殉國。

  他的部下卻不會個個像他那樣的想法;事實上,那種想法,也是並不高明的。高明的做法是苦撐待援,能夠自己找出一條生路來,當然更好。

  在左右苦勸之下,何慶奇恢復了飲食,同時也激起了死中求活的雄心。勘查地形,認為移入北面的大穀,比小谷中有利;因為大穀的北面是葫蘆關,南面通小谷的路,是一段窄徑,兩面都是一夫當關,萬人莫敵的形勢,自己固然很難脫困,敵人卻也不易攻入。而谷中有泉水,有果木,也有獐兔之類的野獸,很可以堅守一段時期。

  打定主意,立即照行。黑夜中悄然移動,由小谷進入大穀;趁月色連夜構築工事,砍倒樹木,將葫蘆關由北面直下的一條不容並馬的山路堵住;同時找隱蔽之處,埋伏弓箭手,日夜戒備。

  葫蘆關上駐紮的契丹兵並不多,因為這不是防守的要地,不過作為一處觀察各種情況的「望台」而已。等他們發現通往谷中的路徑已被塞住,明顯地形成敵對之勢,不由得大為緊張,立刻飛報耶律斜軫。

  監視南口的契丹兵,亦已發覺宋軍移動轉進,據險而守,同時向上呈報。耶律斜軫頗感意外,但同時想到,這名宋將的鬥志甚旺,計謀甚多,反而越發起了惺惺相惜之意,蓄志要收為己用。

  於是他由軍師哈依利陪著,策馬巡視葫蘆峪。大谷四面高山,圍著裡許方圓一片斜坡地,真個形如釜底,只有東南方向山腳內凹,天然蔭蔽,兩百多人就隱藏在那裡面。

  「軍師!」耶律斜軫問:「你看如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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