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


  「你居然敢到京裡去告我,可見你的膽子不小。」郭進對此人說道:「現在接到諜報,北漢派出一支人馬進犯。我派你領兵去抵擋,你如果打了勝仗,我向朝廷保薦你升官;如果失敗,你就不必回來了,自己投河自盡好了。」

  此人自分必死,誰知有這樣將功贖罪,而且可以升官的機會,自然踴躍聽命。帶了自己親信的部屬,出境迎敵。舞槍躍馬,捨死忘生般直沖敵陣,殺得對方人仰馬翻,大敗而逃。郭進也言而有信,保薦此人升官受賞,現在成了他部下的一員驍將——此人叫張守義。

  就因為郭進能這樣用人,所以他那支部隊進退一體,如臂使指,運用自如。但是新派來的一名副將田欽祚,陰險狡猾,自恃是皇帝的寵臣,不大聽郭進的指揮,使得他很傷腦筋。

  * * *

  接到朝廷的密旨,郭進自然要請田欽祚來商議。「欽祚兄,」他說,「剛剛接到詔令,說跟契丹已經決裂;如今親征北漢,契丹一定會派重兵援助。皇帝責成我們扼守石嶺關,不許契丹一兵一卒進太原。這個責任甚重,請問你有何高見?」

  「那當然要聽你的部署。」田欽祚說:「我看我們分兵而守,如何?」

  「何謂分兵而守?」

  「你帶你的人馬守北面,我帶我的人馬守南面。」

  石嶺關南面是太原,北面直通雁門關,北漢豈有餘力進犯,所以田欽祚說願守南面,即等於要郭進獨拒北來之敵。這種騙三歲小孩的話,竟說得出口,在座諸將無不齒冷;而他本人神態自若,毫無愧色。

  郭進性情剛烈,但就是拿他沒有辦法。心裡在想,如果自己獨當北面,倘或危急,田欽祚一定坐視不救;自己為他作擋箭牌還無所謂,萬一失守,誤國事大,個人粉身碎骨亦無補大局。這件事還須重新斟酌。

  「城不可分,責任亦不可分。」他說,「田將軍,我戰你守如何?」

  這四個字太籠統了,田欽祚不敢輕易答應,追問一句:「請明示。怎麼戰,怎麼守?」

  「估量敵情,必自北面而來,我領兵駐紮關外,遇敵迎頭痛擊。至於這座關嘛,」郭進抱拳說道:「就煩田將軍把守。」

  「喔,喔!」田欽祚雙眼閃爍,又不知在打甚麼壞主意。

  「田將軍!」郭進正色說道:「果真敵自北面而來,我擊敵關外,自有把握;此是以戰為守。就怕契丹自正定穿井陘,西援太原,逆攻本關,那時我無法回師相救,千斤重擔都在將軍肩上。」

  「只要守住了關就是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其它不管?」

  郭進再重重答一聲:「是的。」

  「我遵令就是。」

  郭進點點頭,向左右問道:「幕職官何在?」

  找幕職官是要立軍令狀。本來郭進是主帥,無須向部屬表明責任。但知田欽祚奸刁,自己不立,他一定亦會推託,所以格外破例,吩咐備兩份軍令狀,各自簽押,交互收存。

  就這樣,田欽祚已頗為不悅。軍令狀是立下了,但字斟句酌,費了好半天的工夫,方始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,很不情願地交給了郭進。

  * * *

  於是,郭進引本部人馬出關,沿滹沱河佈防,左軍屯定襄的三會城,此地有聖阜、牧馬二水合流,注入滹沱河,名為三會水,河汊縱橫,地形複雜,契丹不明地形,不敢深入,所以駐兵不多。

  右軍屯九原山下的九原城。九原又名九京,又叫九龍崗,山巒起伏,其仞有九;九原城三面平疇,跨岡築壘,形勢險要,憑藉地利,易守難攻,所以駐兵亦不多。郭進自領中軍重兵,扼守三會、九原之間,忻州北面的忻口——漢高祖劉邦七年十月,大破韓王於河東沁縣,韓王信逃往匈奴。劉邦發大兵三十二萬追奔逐北,但多為步兵,時值隆冬,冰天雪地中行軍,既苦且慢,只有劉邦親自率領的先鋒騎兵,孤軍深入,攻到平城白登山,為胡騎所圍。被困七天七夜,饑寒交迫,全軍將潰。幸虧陳平出了一條奇計,買動匈奴單于冒頓的愛寵閼氏,勸說冒頓減弱攻勢;劉邦方得乘大霧天氣,在死士保護之下突圍,在平城會合大軍,向南撤退。進長城到了此地,方始脫險。六軍忻然歡呼,因為名為忻口。

  到了隋煬帝大業十一年,北巡河東;在雁門關為突厥包圍,援軍疾馳,亦是到了忻口,突厥解圍而去。所以忻口雖小,名氣甚大。

  忻口山上築砦,就叫忻口砦;郭進平時就很重視此處,戰備完固。如今自領大兵駐紮,益發將防禦工事,修繕得處處堅實,無隙可乘。

  契丹發兵十萬來援北漢,都統叫耶律沙,是遼國的名將;監軍叫敵烈,年輕悍勇,為遼主耶律賢的寵臣,親領先鋒,由河北經龍泉關沿長城南下,想繞道定襄,會合北漢的人馬,截斷郭進的後路。

  探馬星夜報到忻口大營,郭進不免吃驚,親自趕到定襄,領兵往東,從側面攔截,走到孟縣故城,得到消息,敵烈的前鋒,已接近東北二十裡外的白馬山了。

  於是郭進召集部將,商議禦敵之計,「這個敵烈,年少氣銳,第一仗絕不能讓他得勝,否則氣勢越猛,以後要擋住他就吃力了。」他環視周遭,指名問一個人說:「熊大行,你有什麼計策?」

  這熊大行是郭進帳下有名的一員戰將,沉著驃捷,足智多謀,最長於奇襲;這時想了一下答道:「敵烈雖勇,孤軍深入,犯了兵家的大忌;而且他地形不見得熟,這就是弱點。於今對方情況還不甚清楚,到底設伏引他,還是明攻暗襲,只有臨陣而定。」

  「都帥,」另外一個跟熊大行一樣,官拜都虞候,名叫何慶奇的說:「兵貴神速;如果謀定後動,可能錯失時機,請都帥先發兵要緊。」

  何慶奇跟熊大行的交情最厚,每上戰陣,互相支持,既不會爭功,更不會坐視不救,所以郭進立刻作了決定,「熊大行的話不錯,不妨臨事見機而定,就派你們倆,各帶三千人馬,協同迎敵。」

  領了將令,點齊人馬,連夜行軍。到達白馬山頂,天色已經微明。熊大行下令暫息待命。命令中規定兩點:第一,人馬都擇隱蔽之處躲藏,不准有旌旗外露。第二,不准埋鍋造飯,以免炊煙四起,為敵人發覺;乾糧不足,大家平均分配,暫時點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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