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
一〇


  部署已定,天色大亮,熊大行跟何慶奇兩人,策馬上了高崗,天朗氣清,視界甚遠;山下只見一水映帶,對岸塵沙大起,隱隱有刀光鞭影,是敵烈的先鋒趕來了。

  不但是敵烈的先鋒,耶律沙唯恐他輕騎躁進,特意率領中軍,連夜趕到,臨河駐軍。

  找了個當地的土著來,由耶律沙親自打聽地形,「那叫甚麼名字?」他用馬鞭指著橫亙在面前的一道河問。

  「這是牧馬水的支流,名叫興龍泉。」

  「對面那座山呢?」

  「那座山叫白馬山,又叫作白馬嶺。」

  「嶺上有軍隊沒有?」

  「只有不到二十個人。專門在瞭望的。」

  耶律沙細細看了半天,果然不曾發現有任何重軍扼守的跡象。

  回到帳中,敵烈來見,「都統,」他說,「剛才那個『蠻子』的話,你聽見了。既然白馬嶺並無守軍,還不趁此機會渡河過嶺?」

  「且慢!」耶律沙說:「等耶律斜軫到了再說。」

  耶律斜軫是副都統,率領大軍,押著輜重在後面,行軍不快,敵烈那裡肯等?

  「都統!」他大搖其頭,「這是大好時機。等副都統的大隊到達,總在兩天以後。這兩天之中,如果宋軍開到,不但白馬嶺過不去,而且居高臨下俯攻,我們會吃大虧。」

  「不!不!我們是赴援北漢,大陣仗還在後頭,不必爭在一時。等耶律斜軫到了,大家從長計議。」

  「都統,你太持重了,坐失良機,太可惜了。無論如何要照我的辦法。」

  由於敵烈堅持己見,耶律沙頗為苦惱。因為監軍的身分,代表遼主耶律賢決定戰略,同時監督都統進取,權柄甚大,如果他力持定見,將來追究責任,都是敵烈一個人的話,自己有口難言,因而考慮下來,只好聽從他的要求。

  話雖如此,還是先要問個明白,「監軍,你打算如何進攻?」

  「我先把部隊拉過河去紮營——」

  「慢來,慢來!」耶律沙搶著問說:「你是背水列陣?」

  「對了。」

  「這,怎麼可以?」耶律沙大搖其頭。

  「怎麼不可以?倒要請教都統。」

  「背水列陣,兵家大忌,萬一兵敗,後無退路,如之奈何?」

  敵烈一聽「兵敗」二字,怫然不悅,「都統,你怎麼出此不祥之言?我大遼鐵騎,縱橫無敵,只是不免驕慢;我現在背水列陣,示部卒以有進無退,人人奮發,個個當先,何患不能一鼓作氣攻下白馬嶺。」

  「這亦是一說。不過兵法『多算勝』,好的地方要算,壞的地方更要算。萬一不如人意,總要先籌一條退路。」

  「用不著!」敵烈遙遙南指,「白馬嶺不過數十戍卒,大兵一到,望風而逃,何須算得?」

  「我是說萬一的話。萬一兵敗,責任誰屬?」

  敵烈勃然變色,「自然是我。」他悻悻然地說:「都統,你如果不信,我立軍令狀。」

  這原是一句氣話,而在耶律沙卻正中下懷,立即答道:「好!請立狀。」

  於是敵烈氣鼓鼓地立下軍令狀,聲明倘或兵敗,願負全責。寫完將筆一擲,卻又問道:「都統,我勝了呢?」

  「那還用說,我設宴慶功,飛報天贊皇帝,為你特請重賞。」

  「這都在其次。我若勝了時,都統須以一物謝我。」

  耶律沙摸一摸頭笑道:「除卻此物,都可奉贈。」

  「我又何致於要都統的腦袋?」敵烈向他腰間一指,「等我得勝歸來,都統那把刀是我的。」

  那把刀名為緬刀,百練鋼化作繞指柔,平時圍在腰間,用個搭瓣扣住,要用時只解下來使勁一抖,自然挺直。刀薄如紙,鋒利無比,是耶律沙防身的利器,心愛異常;但此時自無吝惜之理,便即解了下來,雙手一托。

  「監軍,預賀你旗開得勝,此時便即奉贈。」

  敵烈大喜,深深一揖,將刀接了過來,大言不慚地說:「遲早必承都統割愛,我就拜謝了。」

  於是敵烈即時點兵,準備渡過興龍泉。但既無橋樑,又無舟船,幸虧耶律沙支援,下令全軍,砍伐大木,連夜趕制一座浮橋,這一下耽誤了整整一天,第二天傍晚才得完成,只是天色已遲,渡過河去,紮營不便。敵烈下令,三鼓起身,四鼓飯罷,五鼓渡河,天明以前,所部一萬人馬,都須到達對河,違令者,立斬無赦。

  在此同時,熊大行與何慶奇亦在計議。宋軍在白馬嶺上的深箐密林中,已潛伏了兩天一夜,乾糧早已吃光,但仍不准舉火造飯,只派幹當官下山採辦糧食,就地燒煮,運上嶺來,將就食用。

  對岸的動態,自然都在他們監視之下。同時派出探子,渡河偵查。起先接到的報告是:耶律沙和敵烈只是前鋒,大隊人馬還在後面。何慶奇認為敵軍一時還不會進攻,建議憑河固守,一方面開始構築堅壘,一方面請求增援。但熊大行的見解不同。

  「敵烈年輕躁進,好大喜功,我們要引誘他渡河,然後以逸待勞打他一個措手不及。如果憑河築壘,我們的兵一露面,對方知我有備,不來上當,勢必等全軍到齊,大舉進撲。那樣子,對我們大為不利。」

  話是不錯。但怎樣能引誘契丹兵渡河,卻一直想不出好辦法;唯有持重隱秘,且先守著再說。

  等第二批探子報告,說契丹兵砍伐樹木,正製作浮橋。熊大行大喜,「這是天從人願!」

  何慶奇說:「我料敵烈就要來送死了!」

  「不然,兵半渡而擊,至多只能殺他們一半,後面的那一半見機而作,一定退了回去。慶奇,」熊大行用謙虛誠懇的聲音說:「我跟你商量,我想這樣子部署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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