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楊門忠烈傳 | 上頁 下頁 | |
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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折禦卿正邀集了親友,在家開宴賞燈,聽得門子通報,急忙出迎;由於「使相」體制尊貴,賓客亦都回避。曹彬登堂,一看盛筵猶在而賓客星散,深感歉咎,「折副使,」他說,「請貴客照常入席。今宵天子尚且與民同樂,何須回避?」 「既如此,使相可肯屈尊同席?」 「自然,自然。容我與貴客同飲一杯。」 於是折禦卿仍舊將親友邀了出來,一一見了禮;主人奉酒,曹彬舉杯向大家致意,連幹三杯,盡了「行客拜坐客」的道理,才離席告便。 這表示有話要跟主人談,折禦卿會意,親自領著他到後園。園中一座假山,山上有座亭子,空曠清幽,是玩月的好去處,也是密談的好所在。 「使相今日如何得閒?」折禦卿故意這樣問起,「不在宣德樓上陪侍御駕?」 「原是從那裡來。」曹彬從容笑道,「今日御前會議,定下了北征的大計。職責所在,心不得閒,再好的花燈也引不起興味,倒不如與你來談談。」 「是!」折禦卿說:「今日奉召入宮,面奉聖諭,整補戰騎;我亦正想跟使相來請示,數目多少,何時需用?」 「自然是愈多愈妙,越快越好。」曹彬忽然問道:「近日與令親可通音問?」 折禦卿知道他指的是劉繼業,兩國正要交鋒,忽然有此一問,不知用意何在?他不敢怠忽,正色答道:「我有國無家,與我那姐丈,久絕音問,使相一向知道的。」 「我是說你與令姐。」 「這——」折禦卿說: 「同氣連枝,而況家姐女流,與國事無干;河東偶爾有便人往來,家姐少不得有問安老母的書信,只是從不涉及國家。」 「是的。」曹彬說道:「我想太夫人亦一定想念愛女,但願早日相見。」 「那自然,不過欲見無由——」 「不然!」曹彬打斷他的話說:「你何不勸使令親棄暗投明?此番北征,與以往不同,聖意志在必得。令親是罕見的良將,雖在北漢,而為契丹所畏忌,將來正好創一番青史名標的大事業,何苦為不仁不義不孝的劉繼元所葬送,落個玉石俱焚,太可惜了!」 「是,是!」折禦卿連連點頭,「我亦久有此心。只是我那姊丈,總覺得世受劉氏之恩,背之不祥,常說『士為知己者死!』」 「此言差矣!太史公的話,誠然為千古不磨名言。但請問令親的知己何在?如果是劉鈞,猶有可說;劉繼元既於令親無恩,亦談不到重用賞識,為他而死,輕於鴻毛。」 「說得是。不過——」 「有何為難,盡請明言。」 「只怕我信中不能說得如此透澈。這封信,萬一落入劉繼元手中,豈不成了一條反間計?」 曹彬很能體諒他的心境,為至親的安危著想,自不能不有此顧慮——他顧慮曹彬取得他這樣一封信,會有意落入劉繼元手中,引起他們君臣猜忌,殺掉了劉繼業,豈不是為大宋北征,去了一個絕大的障礙? 曹彬想是想通了,卻不便揭破他的心事;但又須去掉他的疑慮,那就只有一個辦法,讓他自己選派親信去投這封信。 「那就要看你自己了。」曹彬說道:「如果你有妥當可靠的人,這封信怎會落入劉繼元手中?」 這個暗示,折禦卿自然明白;心裡的疑懼,完全消失了。「是!」他很鄭重地答道:「我遵使相之命辦理。先請到前面小飲,我即時處理此事。」 於是曹彬重回前廳,與折家親友歡飲閒話。酒至半酣,主人又將他請入書齋,關起房門,摒絕僕從,才將寫給劉繼業的信拿給他看。 這封家書,仍由高齡八十的折太夫人出面,寫給她的愛女——劉繼業的妻子。除了敘家常以外,便是思念之詞,說她已如風中之燭,去日無多;而劉夫人亦是望六之年,白頭母女,天各一方,欲見不能,只怕死不瞑目。 接下來一段話,就頗有關係了,說大宋天子。有道明君,「不如勸汝夫婿,棄暗投明」。 話說到這樣,曹彬自然滿意。交還書信,拱手說道:「若能勸得令親翩然來歸,公義私情,兩全其美,應該是足下平生的快事。」 「但願如使相所言。」折禦卿說,「河東往返,約須二十天工夫,若有消息,隨時奉陳使相。」 「靜候好音。今宵攪擾已多,我告辭了。」 「請稍待。」 折禦卿留住曹彬,是為了對這件事有個完整的交代,當時命人取來黃蠟,就著燭火,親自烘製成一枚蠟丸;將那封薄紙細字書寫的家信,密密固封在內,然後喚來一員家將,名叫嶽祺。 「你到太原去一趟。」折禦卿這樣囑咐,「這一趟去,關係重大,這枚蠟丸,不可落入他人手中。你可有把握?」 嶽祺是折禦卿的親信,忠誠可靠,自不待言;人亦精細幹練,一見「使相」在座,便知這枚蠟丸,關乎軍國大計,便不敢輕率答應。 「此去我當然格外小心,只是北漢邊境,盤查甚嚴,這枚蠟丸送不送得到,不敢說有十分把握。」 折禦卿還未答言,曹彬卻忍不住開口了,「這話倒說得實在,可知是穩當的人。」他說,「我且問你,若是危急之時,你如何處置這枚蠟丸?」 「上啟使相,」嶽祺肅然答道,「事急時,我拿蠟丸吞入肚裡,除非殺了我,開膛破腹,不用想取得蠟丸。」 「那麼你的蠟丸又藏在何處?」 「在這裡。」嶽祺指著頭頂說:「藏在髮髻當中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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