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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


  一聽這話,畢庶澄受寵若驚,因為這比「吃私菜」更為難得。原來長三的組織分兩種,一種是「住家」;一種是常見的「鋪房間」——由「本家」租好一幢房子,分租「先生」們,各做生意,水電費用,按房間大小分攤,另設大廚房,客人設宴請客,菜用大廚房承辦;如在館子裡叫菜,須貼大廚房柴火錢。「先生」平時伙食,亦大廚房供給,粗劣不堪;逢年過節,始特送佳餚四色聊資補報。「先生」則每邀恩客共用,謂之「吃私菜」;涉足花叢,常有「先生」邀吃私菜,是件很有面子的事;如今富春樓老六手制美食以饗,較之吃私菜更為一進,無怪乎畢庶澄受寵若驚。

  「多謝,多謝!」他說:「我什麼時候都有空,你要找我什麼時候來,我就什麼時候來。」

  富春樓老六盤算了一下,約他第二天晚上來吃;時間總在十點以後,特為叮囑,晚飯不可過飽。

  「明天晚上我就不吃飯了,留著量來陪你吃。」

  正在款款深談之際,聽得門外有足步聲;門簾啟處,只見單軍需陪著一個中年人進門。畢庶澄從報上見過杜月笙的照片,急忙起身招呼!

  「杜先生!」

  「畢旅長,你不好這麼叫,叫我月笙好了。」

  「那太沒有禮貌了——。」

  「畢旅長,」單軍需打斷他的話說:「我們都叫月笙哥,你也這麼叫好了。」

  「好,好!月笙哥,你請坐。」

  這時富春樓老六已另端了一張椅子過來,杜月笙坐下來問:「畢旅長在上海很熟吧?」

  「不算很熟。」

  「那麼,想逛逛什麼地方呢?」

  「一時倒想不起。」

  「畢旅長,你做了我的客人,就千萬不必客氣;有什麼事想辦,或者想到哪裡看看逛逛,想吃點什麼東西,儘管交代。」

  「是,是。多謝!」

  「恐怕癮還沒有過足,請躺下來吧!」杜月笙站起身來,轉臉說道:「老六,你代為好好招呼畢旅長。」

  「杜先生,依放心末哉。」

  杜月笙作了這番禮貌上的周旋,與單軍需退了出去;只見張宗昌已經吃完「狗肉」,桌上堆了許多鈔票銀元,正在散發,各房間的先生、娘姨、大姐,無不笑顏逐開。

  收拾賭局,開始花酒,名為替畢庶澄接風,其實還是張宗昌坐了首席。剛剛坐定,翁左青還在寫局票時,張宗昌的隨軍參謀長,派了個參謀來,將張宗昌請到一邊,低聲說道:「參謀長讓我來請大師回去,有要緊事要請示。」

  「喔,」張宗昌問:「他人在哪兒?」

  「在陳幫辦的公館裡。」

  陳幫辦便是陳調元,他的新銜是「幫辦江蘇軍務善後事宜」。作為盧永祥的副手,長駐上海,聯絡各方,跟張宗昌自然走得最近。他的手腕靈活,耳目眾多;李藻麟一定是在他那裡得到了什麼重要消息,必須即刻有所行動。因此匆匆向主人告辭,趕到陳家。

  「效坤,」陳調元從煙榻上一躍而起,「恭喜、恭喜!伯仁在書房裡寫東西,你請進去吧!」

  說著,親自陪他進了書房;伏案作字的李藻麟站起身來,拿起一份電報一揚,「大帥」他說:「咱們要組織『蘇皖魯剿匪總司令部』了。」

  張宗昌愕然:「這要打誰啊?」他問。

  「陳雪公另外有消息。」李藻麟先關上了房門。

  「是這樣的。」陳調元拉著張宗昌井坐在沙發上,低聲說道:「張雨帥已經決定了,讓薑超六來接江蘇,郭茂宸接安徽,茂宸已經派他的參謀長,帶了一個旅進駐蚌埠了。」

  「這意思是,要俺給他們保駕?」

  「對了。」

  「不幹!不幹!」張宗昌大搖其頭,「俺保盧子嘉到江蘇,現在又保薑超六來接盧子嘉,『又做師娘又做鬼』,教人把俺看成什麼了?」

  「錯了!效坤,」陳調元問:「你不想衣錦還鄉?」

  「這是怎麼說?」

  「你想,蘇、皖、魯;還有個魯呢!」

  張宗昌恍然大悟,江蘇、安徽以外,還有山東這個地盤:「對!」他猛拍他的長腿,「俺老娘四月初八生日,俺在濟南給她做壽。」

  「大帥,」李藻麟說:「咱們的司令部,應該設在四省樞紐的徐州。」

  「好!」

  「部隊宜乎從速開拔;長江以南,對咱們的部隊,印象不怎麼好,早走為妙。」

  「伯仁的話不錯。」陳調元說:「不然,盧子嘉一定會請你留下來,見面之情很難應付。」

  「好!」

  第二天晚上,畢庶澄准十點鐘來應富春樓老六之約,這天他穿的是新制的中裝,寶藍湖縐灰鼠皮袍;上套玄色華絲葛琵琶襟的坎肩,用的是珊瑚套扣;頭上一頂青緞瓜皮帽,帽檐鑲一塊批霞;下穿紡綢單褲,踏一雙黑呢便鞋;口街一枝八寸長的象牙煙嘴,儼然濁世翩翩佳公子,絲毫嗅不出武人的氣息。

  富春樓老六為他脫卸馬褂時,恰好並排在一面大穿衣鏡前;忍不住攀著他的肩,去看鏡中人影,出生以來,也不知照過多少回鏡子,只有此一刻她才覺得父母真沒有白生了她這幅相貌;鏡中一雙壁人,她配得過他,他也配得過她。

  「六小姐,」娘姨三寶又在門口喊:「作料都預備好了,」富春樓老六答應一聲,關照三寶先上酒菜,是在她臥室中小酌,生著極旺的一個燒煤油的洋爐子,畢庶澄皮袍穿不住了,由三寶幫他卸衣。那三寶三十三、四年紀,生得一雙很風騷的眼,水汪汪地看著畢庶澄,只贊他的皮膚既白又細,不遜于「先生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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