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三三 | |
|
|
也不知過了多久,聽得門響,他方從迷惘中驚醒,只見阿香將籃子放在桌上,取出來好些鹵菜;另外有一盒「中將湯」。 「要裝就裝得像,是不是?」 「春寶不會來了。不過說了,一定要我陪了你去。」 「好的!等你吃完飯再說。」 等阿香將桌面收拾妥當,自己也坐了下來,扶起筷子吃飯時,徐老虎問道:「你沒有用人?」 「有個小大姊。她娘生病,回去了。」 「其實,我看這裡也很好。倒比春寶那裡還清靜。」 「我也住慣了。不過,」阿香說道,「地方太小,有個客人來,什麼都在人家眼睛裡,不象樣子,於你的面子也不好看。」 「這倒是實話。」徐老虎停了一下說,「我在想,春寶那裡也不怎麼樣合適,索性租個比較大一點的地方。」 「太大似乎也用不著。你又不常在上海;我看春寶樓下正好。萬一要請客,人太多,借用她樓上;再借用她的傭人,又省事,又省錢。你看好不好?」 聽她這樣打算,徐老虎沒法子說不好。 這樣的打算,又體貼、又精明、又恰當,徐老虎自然聽從。心裡浮起的感想,則又不獨敬與愛,而且覺得她可以信任,能夠參與大事。 於是他又想起自己早有了的那個決定何不此時就談?不過,怎麼談法,需要先想一想,好好的一個開頭,不要因為出言不慎,一下子弄壞了。 「湯冷了!」阿香站起身來,「我去熱一熱。」接著把那碗川糟端了出去。 這恰好給了他一個思索的機會;等她將熱騰騰的湯端了來,他已經想好了談這件事應該採取的態度。 「趁熱先喝一碗;冷了就不好吃了。」 濃郁的川糟湯,灑上胡椒與青蒜,香味撲鼻,徐老虎胃口大開,一下子吃了有半碗。阿香停筷看著他,笑容始終未變,心裡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滿足。 「舒服,舒服!」徐老虎擦一擦額上的汗,「我們談談,好不好?」 「怎麼不好?」阿香問道:「談什麼?」 「大家談談過去啊!」徐老虎說:「我過去是做鹽生意;我們叫『販砂子』,說穿了就是販私鹽——」 徐老虎將他「販砂子」的情形,很坦率地「招供」了一番;不過沒有提到白寡婦,也沒有提到荷姑。 阿香全神貫注地傾聽著,臉上不時有吃驚的表情,是不自覺地關切。一直聽到他受招撫,才有舒泰的表情。 「雖說做了官,做官也有做官的難處。」徐老虎急轉直下地說,「你呢?你也不妨跟我談談你的過去。」 一聽這話,阿香的表情轉為陰鬱;微微歎口氣:「總是命苦!」 徐老虎知道,不愉快的經歷,不會有談的興趣,自己是為了表示坦誠,先作自述;她的情形不同,非逗引著,軟軟地逼著,她是不會多談的。 於是他說:「你跟春寶是怎麼認識的?」 「我們從前在一起。」阿香說,「她跟我的心思不一樣。」 「怎麼不一樣?」 「她覺得吃這碗飯無所謂;我——」阿香搖搖頭,沒有再說下去。 所謂「吃這碗飯」就是在堂子裡打滾;徐老虎問道:「你覺得做人家人好?」 阿香點點頭,「人總要有個著落。」她抬眼看著他說,「是不是呢?」 「一點不錯!」徐老虎問:「後來你就跟了姓謝的了?」 「嗯!」 「姓謝的是青浦的土財主?」 「他有個堂哥哥是青浦的財主。他不是,不過幫他堂哥哥管點生意上的事。我看他為人老實,所以跟了他。那知道,脾氣很怪,實在過不下去,我才出來的。」 「脾氣怎麼怪法?」 「凡事要跟人家拗一拗!」阿香皺著眉說:「真叫說不像,話不像!」 「如果是這樣的脾氣,怎麼能幫謝老大做事呢?」 「他不拗的時候,做事也規規矩矩;所以謝老大平時不去管他,讓他自己去做。有時謝老大要照自己的意思做,就故意拗一拗。」阿香想了一下,舉個例說:「譬如有一次,跟人家爭田裡的水,謝老大的意思想把水溝掘斷;就故意說:水溝不能掘斷;掘斷了人家會來講理,沒有話好說。他就說,水溝在自己田裡,要怎麼樣,就怎麼樣,人家管不著。謝老大就故意跟他爭。結果還是把水溝掘斷了。」 「這樣說,謝老大為人厲害得很。」 「自然囉!」阿香答說,「不厲害,怎麼能夠用這種『拗相公』?」 徐老虎覺得談到這裡,麼該實話直說了。「有件公事,我想跟你談一談。」他說,「事情倒也巧得很;我沒有想到你跟謝家認識。也許你能夠幫我一個忙。」 這話大出阿香意外,「怎麼?」她問,「大爺,你的公事跟謝家有關係?」 「是的。」徐老虎問:「你知道不知道,謝老大做什麼生意?」 「他什麼生意都做。只要有錢掙就好。」 「不錯!不過有的錢掙不得,他做一項生意,不但犯法,而且害老百姓,所以上頭派我來抓他。」 「抓謝老大?」阿香眼睜得好大。 「是的,抓謝老大。」 「只怕不容易。」 「就因為不容易,所以要跟你商量。」 阿香有些困惑,低著頭想了一下說:「大爺一定是要問我,怎麼才能抓住他。是不是?」 | |
|
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