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三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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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說,春寶大起戒心,「你不要來搗亂!」她說,「我好好的場面,明天都壞在他手裡!」 原來堂子裡的「本家」,最怕姑娘「結恩客」,名花有主,肯報效的「冤桶」都會裹足不前。春寶知道香妃老七的性情;像關老四這種年輕漂亮的人物,很可能一見傾心,那時生意不好好做,只想到「小房子」去陪恩客,春寶的「淫業」自然大受影響,所以不由得有些情急了。 「你不要擔心!」鄭老八安慰她說。「這個人我吃得住他;如果老七對他有意思,我會叫他少來,不至於讓老七迷得他生意都不想做。」 「那好!是你自己說的。」春寶問道:「你找他來幹什麼?」 「明天要借這裡替老徐辦件事;再要讓老七跟關老四搭個擋——」 「搭什麼擋?」春寶急急打斷他的話問:「不要弄出什麼活把戲來?」 春寶誤會了,以為要搞個什麼仙人跳之類的騙局;鄭老八不覺有些好笑,「你想到那裡去了?」他說,「我的朋友也不是什麼下三濫的人。跟你實說了吧,老徐是有樁公事活要托小黃跟關老四辦;找老七不過擺擺場面,並沒有別的意思。莫非我還會害你不成?」 這話說到頭了。春寶不再提此事;只問:「今天本來是賀賀徐大少爺跟阿香『圓房』;現在場面有些亂了。」 「不是亂,是熱鬧。」鄭老八說,「我想有老七同席,阿香也不見得會不高興吧?」 「那倒不會。」 「不會就好!」鄭老八問,「阿香什麼時候來?」 「要徐大少爺去接一接她。」春寶說道,「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他說呢!」 「那就不必耽擱了,快跟他說了,去接吧!」 於是春寶又將徐老虎找了來;提出要他去接阿香的要求。徐老虎欣然應諾;由那裡的相幫領路,叫一輛馬車到了阿香那裡。 阿香是租了人家一間閣樓住;陽臺上搭出來的一間小小木屋,外表簡陋,裡面倒佈置得乾乾淨淨,足見持家一道,還不外行,使得徐老虎又增了幾分好感。 「你請坐!地方太小,不要見笑。」阿香不免還有周旋的形跡。 等徐老虎一坐下來,阿香隨即從藤制的茶壺箱中,揭開保溫的棉套,倒了一杯茶,自己試喝了一口,認為滿意;才抽出腋下的一方手絹,將就口的杯沿擦一擦淨,捧到他面前。 這體貼而細緻的小動作,使得徐老虎對她刮目相看,喝一口茶,又是香味濃郁,溫涼適度,十分可口,一時頗有家居納福的那種滿足之感。正想找話稱讚一兩句時;只聽她開口問道:「要不要換雙拖鞋,舒服點?」 「不心了!」徐老虎又說,「實在說,我倒不太想走;不過好多人等你去吃飯,不好意思讓他們久等。」 「好多人?」阿香問說,「是那些?」 徐老虎照實相告,除了生客關老四以外,還提到叫了香妃老七的局。阿香聽完,不即作聲,臉上有遲疑不願的表情。 「咦?」徐老虎不免詫異,卻又不知怎麼問才好? 「大爺,」阿香微帶歉意地說,「不是頭一回,我就要拗你的意思,頭一回不認真,做成例規,以後要改就難了。」 「怎麼?」徐老虎越發不解,「什麼例規?」 「我們要做人家了,雖然還沒有名份,到底是人家人;不好隨便亂見生客。」她略停一下,將她的感想都說了出來,「再說,我只到春寶的小房子,不到春寶的『生意上』,現在讓我跟香妃老七同席,算啥名堂呢?」 這番話說得徐老虎有如芒刺在背,既敬且慚;自己的見識竟不如阿香正大!補過唯有尊重;然而那面又如何交代? 「本來只說鄭八爺跟春寶,一起吃頓飯談談說說,那是交情不同,又是房東房客,我很樂意;現在這樣子,我如果去了,是看輕我自己。一個人自輕自賤,又怎麼能叫別人看重你?」 「你說得一點不錯!我去回絕她!你等在這裡,我回來陪你吃飯。」 「慢慢!回絕也得有句話,不然會得罪人;也掃了他們的興。大爺,你說我忽然肚子痛,他們不會疑心我裝病的。」 「好!我馬上就去。」 徐老虎說,「好在相幫已經先去了,不會拆穿西洋鏡。不過,回頭春寶如果要來看你,怎麼辦?」 「讓她來好了!她知道我有這個毛病。」阿香又說,「你也不必來陪我;那裡吃完飯來接我好了。」 「就這樣說,我趕回去告訴他們。」 坐上馬車,徐老虎變了心思;只覺得跟阿香在一起吃飯,滋味會特別好。而況看她的見識,是可以共患難的,不妨跟她商量商量逮捕謝老大的事。 主意一打定,回去便輕事重報了,說阿香肚子痛得很厲害;馬上還要替她去請醫生。鄭老八和春寶再也想不到他會撒這麼一個謊;只勸他不必再去,請醫生的事,派相幫去照料好了。 「這不好!」徐老虎一口拒絕,「我自己去!」 鄭老八知道他的脾氣,說了不改;春寶還要挽留,鄭老八便攔住她說:「你讓他去吧!他們今天頭一天,彼此要照應,也是對的。」 「況且,」徐老虎也說:「這裡請客,事情多;相幫走不開。回頭等她好了,我還是陪了她來。」 「那一定來,」春寶說:「她是老毛病,沒有什麼大不了的。」 徐老虎答應著,與小黃、關老四也打了招呼,出了弄堂,仍舊坐馬車回原處。 「咦!」正在吃飯的阿香大為驚異,「大爺,你怎麼又回來了?」 「我想想,還是應該陪你來吃飯。」 「沒有菜怎麼辦?」徐老虎看桌上,只有一小碟鹵香瓜,一小碟顏色發黑發綠的臭腐乳,一碗湯倒很講究,有醃肉、有冬筍、有千層,糟香撲鼻;便即說道:「有這樣醃川就很好。」 「總還不夠。」阿香說道:「辰光也來不及,我到弄堂口去買點現成的東西。你先吃起酒來等我。」 說著,她取出一瓶自己泡的虎骨木瓜燒,又弄了一碟花生,讓徐老虎自斟自飲;然後攏一攏頭髮,提著一個竹絲小籃匆匆走了。 徐老虎坐定下來,辨一辨自己的感覺,所見所聞所觸,都是陌生的;唯其陌生才是新奇的;而唯其新奇,很快地便覺得可親可愛了。 四周打量了一下,看到梳粧檯上有一張照片,二十剛剛出頭,面龐豐腴,但眉目未變;氣度卻不像風塵中人,越看越愛,便取了來擺在方桌上,一面看照片,一面剝著花生喝木瓜燒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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