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 |
一三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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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啊!這裡是租界,有外國人在管,弄得不好會出事。」 「租界裡不能抓,只有不在租界裡抓他。」阿香遲疑著說:「法子是有一個;不過照這個法子做,有點作孽。」 徐老虎心中一喜,催促著說:「你不管它!說出來再商量。」 「謝老大的娘還住在青浦,他倒是蠻孝順的;只要說他娘想他,他就會到青浦去看老娘。這樣,半路裡就可以抓他了。」 「對!」徐老虎說:「我就是想騙他出洞。這要怎麼樣才能騙得他相信?」 「他娘想他,會叫人到上海去說。或者,有便人告訴他;他也會——」說到這裡,阿香突然停了下來,大大的眼睛,不住眨動,但眉頭微皺,似乎想到了一個自己都不滿意的辦法。 「法子是有一個。不過,這個法子實在很作孽!所以——」她咂了一下嘴,搖搖頭,是非常為難的神氣。 徐老虎當然不肯放鬆,「阿香,」他說:「這謝老大,你說他隨便什麼生意都做,實在是隨便什麼壞事都做。這種人抓他起來,教他少害點人,是陰功積德,不算作孽!」 「話是不錯。不過,用他老娘來騙他,好像說不過去。」 原來謝老大的母親,長齋念佛,所以一年倒有大半時光住在一座「家庵」裡面;阿香在青浦的時候,常去探望,頗為投緣。就在離開謝家以後,還去看過她兩次。 如今她願意助徐老虎一臂之力,設計很周密,是先到青浦去一趟,專程探望謝家老太;然後回到上海去跟謝老大告歸,順便傳話,說他老母想念他得很;甚至要說他母親有病痛。這樣,就一定可以把謝老大,從上海租借騙往青浦。 「這一計太好了!」徐老大問道:「你顧慮的是你跟謝家總有點情分,好像對不起謝家是不是?」 「是啊!」阿香反問一句:「換了你也不肯做吧?」 「那倒也不見得。我剛才說過。謝老大無惡不作,抓他起來,也算做好事。」 「你說他無惡不作,特為去看老娘,總不能算壞事吧?」 徐老虎語塞。同時也有警惕;阿香不是易於受欺的無知婦人。 「再說,用這個說法騙他上當,教天下孝順父母的都要寒心了;說是孝子做不得!你倒想,這不是我作孽!」 她的理由一點都駁不倒。在徐老虎看,這件事等於煮熟了的鴨子又飛掉,心裡十分懊惱。 「早知道辦不到的事,你根本不必跟我講的!」 這話有點不大講理;不過阿香卻完全接受了他的責備,歉疚萬分地陪笑道:「原是我不對!等我再想辦法。」 看她這樣婉轉依順,徐老虎不免又愛又憐,同時也覺得自己的責備太苛,便安慰她說:「你也不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,總有辦法的。」 於是不談此事,只說閒話。阿香口頭應付徐老虎,心裡卻不斷在盤算,想了又想,覺得自己不妨出出主意,行不行讓徐老虎來決定,是最恰當的做法。 「我還有一個法子。這個法子!我不大情願,你也許也不大贊成。」阿香說道:「不過,這個法子要做起來,總有八成把握。」 「噢!」徐老虎對她的能幹,已有瞭解,很起勁地答說:「你先把你的法子說出來,情願不情願,贊成不贊成再商量。」 阿香點點頭,而臉上卻有為難的表情;徐老虎也不開口,只用殷盼的眼光看著她。 「是這樣,」她略微有些窘態,「謝老大打過我的主意;我一直裝糊塗——」她遲疑了一會,忽然問道:「你懂了吧?」 徐老虎當然懂了,不過確是不大贊成。江湖道上用到「美人計」,說出去總是件欠光明的事。不過,阿香的盛情是可感的,應該有所表示。 「我知道,你是為我,願意受委屈;等我想一想,這件事做起來,總要不傷你的面子才好!」 這話完全是為阿香設想;她當然也很感激徐老虎的情。 所談之事雖無結論,但兩情歡洽,猶如新婚;在徐老虎更是多少天以來,第一次有暢適的心情。 酒醉飯飽,阿香收拾了殘局,泡上茶來。徐老虎看她腰肢嫋娜,忍不住一把攬住她問道:「你有沒有孩子?」 「從來沒有。」 「怪不得身段這麼好!」說著,手就有些不老實了。 阿香並無慍色,但也不肯讓他恣意輕薄;很巧妙地閃避著。 「大爺,你呢?」她問:「有幾個少爺,小姐?」 「有一個男孩,給了別人了。」 阿香大為驚異,掙脫了他的把持;看著他問,「一個男孩,怎麼會給了人家呢?」 徐老虎不願細談,但也不忍讓她失望,想了一下,答了兩個字:「報恩!」 「報恩?」阿香想了一下說:「拿親生的獨養兒子來報恩,這個恩,莫非是救命之恩?」 「一點不錯!」徐老虎由衷地佩服,「你的心思真靈。」 「怎麼一回事呢?」 「說來話長。」徐老虎說,「談起來傷心,以後慢慢告訴你。」 「這倒是我的不是了!」阿香歉意地說,「不該觸動你的心事。」 「這不怪你。你又不知道!我們不談這個,談談別的。」 「你說!談啥?」說著,阿香又依偎著他坐下。 溫暖軟腴的身子,把徐老虎的一顆心烘熱了,「阿香!」他說,「你替我生個兒子好不好?」 「只怕沒有這份福氣。」阿香說,「看過幾個算命的,都說我命裡沒有兒子。」 「怎麼會?」徐老虎說,「看你的相,不是不會生的。」 「生是會生!」阿香答說,「說我命裡有兩個女兒。」 「女兒也好!」徐老虎說,「我遇到過兩個女人,真不輸男子漢大丈夫;可惜生錯了地方。如果投胎投得好,這兩個女人,會有一番事業做出來!」 「女人能做啥事業。」阿香興致盎然地問:「這兩個女人是怎麼樣的人?」 「一個就是你。」 阿香爽然若失地說:「原來大爺是拿我開玩笑!」 「這是我心裡的話!」 看他臉色鄭重,阿香倒有些困惑;姑且問道:「還有一個呢?」 「還有一個——」徐老虎搖搖頭,不願意再說下去了。 阿香很奇怪,也越有興趣去追索;但旋生警惕,男人不願談的女人,最好不要多問,不然會生誤會,傷感情。 於是阿香微微一笑,站起身來,表示這個話題,在她算是結束了。 由於心裡懷著疑問,動作便不經意了,一伸手拔掉髮髻上的簪子,等抖散了頭髮才想起,自己忘其所以了!這是臨睡之前才有的舉動。既已如此,也就不必急著重新梳頭;打開鏡箱,取出一柄常州竹篦,坐下來櫛發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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