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
九七


  「是啊,宜造陽宅,當然也宜作陰宅。」趙仲華說,「『人生只合揚州死,禪智山中好墓田!』我替我表姊謝謝李三哥、李三嫂。」

  「聊表心意而已。」

  「還有件事,我想跟李三哥商量。」趙仲華說,「徐大哥想跟我表姊見一面,你看,這件事能不能做?」

  「也沒有什麼不能。不過,他們見了面最好不要談什麼觸犯忌諱的話。」

  「觸犯忌諱?那些話是觸犯忌諱的?」

  「如今案子已經告一段落,過去他們一起販賣砂子的事,最好不要再談!」李振標說:「這一趟奎齡吃了虧;他也不是好惹的,說不定暗中有佈置,如果有一兩句要緊的話,落入隔牆之耳,說不定又會節外生枝,引起另外的糾紛。」

  「李三哥顧慮得極是!」趟仲華心裡在想,照此看來,還是不讓他們見面為妙。

  「不過,我倒希望你表姊能對寶山有兩句切切實實的話交代。既然已經改邪歸正,做了武官,千萬不要再起別樣心思;不然會害了他自己。」

  他的話似乎有矛盾,而且彷佛對徐老虎不甚信任,這未免令人疑慮。趙仲華心想,照此看來,讓徐老虎跟白寡婦見一面,好對他有一番叮嚀,是件必要的了。

  辭別李振標,去看徐逢生,很順利地一找就找到。這一次徐逢生對趙仲華更加不同了;以前是客氣,這一次還格外親熱,因為他已知道了他是孫五太爺的乘龍快婿。而孫五太爺不獨因為他在清幫中的輩分高,在皂、隸、快三班中,亦是大江南北各縣公人中的龍頭,所以徐逢生把趙仲華是當「自己人」看待的。

  趙仲華卻又有他的盤算。交情只好賣一次;而且這一次要麻煩徐逢生的地方很多;確確實實要讓他擔很重的干係,所以預備了一個大大的紅包——徐老虎的那只存摺上,有五千銀子;他亦不妨慷他人之慨,大大地揮霍一番。

  「徐頭,」他說,「你我認識,雖是秦師爺介紹的,不過談起來不是外人,所以我亦不必再經秦師爺的手;有點小意思,直接就奉上了。」說著,將一個紅包遞了過去。

  徐逢生不肯接,將頭搖得博浪鼓似地,「小趙先生,」他說,「你剛才說得好,提起來不是外人。五太爺是我們老前輩,大家都靠他遮風遮雨;你是我們五太爺的姑爺,我怎麼好做半吊子的事?」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。」趙仲華亦知他會推辭,所以事先想好了話在那裡,此時從容說道:「如果是我自己的事,當然要拜託徐頭;別人的事就不一樣了……」

  「不,不?」徐逢生打斷他的話,「白五嫂啥人物?我們替她盡點心,也是應該的。」

  「徐頭,你提到這話,就好了。你總也知道,我表姊是很好面子的人,這趟在裡面多虧大家照應,不讓她盡點心!她心裡不舒服。這裡面幾兩銀子,也不是送你的;只不過托你代為散給小弟兄,大家結個善緣。」

  說到這話,徐逢生不能不考慮。他自己固然不肯收一點點好處;可是手下的小腳色,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心裡不是這麼想。固然,自己交代下去,他們對白寡婦不敢不客氣,可是不見得能像自己一樣,由衷地願想照應她。

  這樣一想,便將紅包接過來,一看是二百兩的銀票,立即說道:「太多、太多,用不著。」

  徐逢生替他計算,監獄裡一共四十兩就夠了;不過,另外還要花三十兩。

  「伺候白五嫂升天的,一共四個人,兩個上手,兩個下手,這是件大事,不便讓他們白辛苦,上手十兩一個,下手五兩一個。不多也不算少!」

  「這都聽徐頭吩咐,用剩了再說。」

  「不!」徐逢生將紅包遞回,「小趙先生,你另外備七十兩銀子,隨便那天交給我好了。」

  「你收著不也一樣嗎?」

  「不!」徐逢生非常堅決,「如果不是這麼辦,我就沒法管了。」

  既然如此,趙仲華便換了三張銀票給他。然後跟他商量,如何能讓徐老虎跟白寡婦見一面。

  這個要求是徐逢生所未曾想到的。因為徐老虎投誠被撫,由鹽梟變為武官,他並不知道;在他的想像中,徐老虎應該躲得遠遠地,何敢到兩江總督衙門所在地的南京來露面?更何況是來探監?

  看他面有難色,趙仲華立即自動撤回,「徐頭,」他說,「這件是無可無不可的!」

  「小趙先生,」徐逢生急於辯白:「我們先不談做得到、做不到;要緊的是,先要想想犯得著、犯不著?徐老虎敢到南京來嗎?」

  徐仲華一愣,細想一想才明白,他一定還不知道徐老虎目前的情形,便即答說:「他已經受撫了,現在是官軍身份。」將徐老虎受撫的經過,約略說了些。

  「原來徐老虎不是從前的徐老虎了!我們在裡面不大出來,消息欠靈通。」徐逢生想了一下說:「小趙先生,你知道的,女監只有至親可以去探望;像徐老虎這種情形,上頭如果曉得了,會很麻煩。不過,我還是可以想辦法;就怕他們見了面,哭哭啼啼,弄得上上下下當做一件新聞在傳,那就一定要出事。」

  「這一層,我會先跟他們說明白。」

  「對!一定要說明白。」徐逢生問,「小趙先生,你什麼時候去探監?」

  「我想今天就走一趟。明天上午我表姊的幹姊妹跟內人,想進去看看她。」

  「那都沒有關係。」徐逢生站起身來。「我們就走吧。」

  * * *

  仍舊跟上次一樣,是在分隔男女監的空院子裡見了面。白寡婦神態如昔,不過細細看去,她鬢邊添了幾莖白髮,眼角多了幾絲皺紋,可以想像得到,身在囹圄,日子怎麼樣也不會過得舒坦的。

  「表姊,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,荷姑肯把孩子給你,姓名也都改過了,叫白慰慈,荷姑明天要抱了來,讓慰慈見見娘。」

  聽這一說,白寡婦笑得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;「哎唷!」她道,「我還要給見面禮呢!這樣,仲華,你回頭替我去打一副金索片;明天帶了來。」

  「好!」趙仲華又說,「還有件事,表姊,我擅自替你做主,明天見了荷姑,你要替我圓謊。我說,你很想認荷姑做妹妹;她也很願意任你做姊姊。」

  「好,好!太好了。仲華,這本來就是我心裡的意思。」

  「還有,」趙仲華說,「徐大哥想跟你見一面。」

  白寡婦不作聲,微皺著眉在很鄭重地考慮。

  「我跟徐頭說好了,他答應想辦法。」

  「徐逢生答應了?」

  「是的。他說,別的都不怕,就怕你們見了面,哭哭啼啼的可不大妥當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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