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
九六


  「咦!我不是跟你說,是我表姊勸他。」趙仲華緊接著說,「我表姊早不知道這回事如果早知道,早就勸他這麼做了。」

  荷姑不作聲。顯然的,心中不能無感。

  「你也要原諒徐大哥,他跟我表姊的那一段情,大家都知道的;現在已經有人在說,一個投案,性命不保;一個投誠,做了武官,意思是罵他沒有情義。徐大哥是要面子的人,心裡萬分委屈,如果你還不能體諒他,反而還要逼他,這就不是自己人了。」

  「我也不是逼他馬上就要有什麼舉動,只不過說一句話。」

  「這話叫我也不肯說的!」趙仲華答說,「徐大哥是有良心的人,我表姊就在這幾天要『去』了,他怎麼好說這話?譬如將來有人問,他是什麼時候娶他現在這位太太的;人家答一句:就在他前頭那個快要受絞刑的那幾天。有這句話在外面,徐大哥怎麼做人?就是你,面子上也不見得光采。」

  「好了!我就暫時不提這話。」荷姑倒也爽快,「看以後好了!」

  「對!看以後。做人要自己做的;你做得像個賢慧的太太,徐大哥自然當你結髮糟糠。」

  「趙二爺,你說,要我怎麼樣才算賢慧?我的脾氣,他是知道的,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;我的性子直。」

  這話讓趙仲華很難回答;只得撇開:「幾時有空我再跟你談。有件事,我要問你;我表姊想跟你拜個姊妹,你看怎麼樣?」

  這是趙仲華一時的靈機,為的籠絡荷姑,好讓她心甘情願抱孩子去見白寡婦。果然,荷姑頓時有受寵若驚之感。

  「真的?」她問。

  「我騙你幹什麼?」趙仲華釘著問一句:「你願意不願意?」

  「怎麼不願意?只怕高攀不上。」

  「客氣話不用說了。如果願意,我們一起上南京去探監。」

  「好!好!」荷姑連連點頭,「我抱了她的兒子去給她看。」

  其時徐老虎在間壁偷聽,趙仲華與荷姑的談話,一字不遺地聽了進去。欣慰之餘,不免驚異:「小趙著實有點本事,居然能拿她說服!看來已有閱歷,可以收他做個好幫手。」

  一面這樣想,一面悄悄溜了出去;在街上打個轉,買了兩包荷姑愛吃的零食,提了回來。只見荷姑一個人在給孩子餵食,便即問道:「小趙呢?」

  「回去了!」

  「喏,糖蓮子,核桃糕。」徐老虎把紙包解了開來,拈顆糖蓮子塞到荷姑手裡;同時閑閑地問道:「他跟你說了些什麼?」

  就因為他這個小動作所表現的情意,荷姑對他的不滿消釋了一大半,說話的態度也就不同了,「他勸了我半天,話在道理上,我只好聽他的。」她說,「將來就看你了!」

  「路遙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。」徐老虎這樣用兩句俗話作為答覆。

  「只要你記得就好。」荷姑又說,「我跟趙二爺約好了,預備到南京去探監;讓孩子去見見過繼的娘。」

  「喔,這樣說,你是肯了?」徐老虎故意這樣說。

  「好在不過改過姓,兒子還是我的。」

  「本來就是這樣嘛!」

  於是荷姑跟他談去南京的計畫,說要跟白寡婦結成姊妹。姊姊是白寡婦;做妹妹的應該表示敬意;問徐老虎應該怎麼辦?

  「其實你肯把孩子給她,她已經很高興。另外,你送她一兩樣首飾;她總也要答禮的,等於拿首飾換了戴。」

  荷姑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就是這樣。」

  到了第二天,金妹特意來看荷姑;接著又把她接回家,見了孫五太爺。又跟趙仲華一起商量去南京的事,談得頗為投機。

  到晚來,趙仲華與金妹雙雙送她回家;徐老虎將趙仲華找到一邊,有件事跟他商量。

  「你們什麼時候走?」

  「我正要跟徐大哥談。」趙仲華說,「我們預備後天走,金妹跟荷姑都要去看表姊;她未了的事,金妹都會替她辦。一切後事,你也不必擔心。」

  提到白寡婦的「後事」,趙仲華面現悽惶,徐老虎更是眼圈都紅了。「你們是至親我亦不必說什麼道謝的話。」他說,「我已經撥了一筆錢,存在南京信源錢莊;回頭我把存摺圖章交給你,儘量用!還有件事,我想問問你的意思,我很想跟你表姊見一面。」

  這自然是情理中必不可少之事;不過,趙仲華並不以為他跟白寡婦能有此訣別的一晤。他有個感覺,白寡婦從決定投案那天起,可能已提慧劍斬斷了情絲,未必再肯跟他見面。

  「這得問問表姊的意思。」趙仲華答說,「如果表姊同意,再來安排如何見面,你看好不好?」

  「我就是這個意見。小趙,」徐老虎抱拳說道,「你得成全我!」

  接著徐老虎又向金妹深深致謝,進一步談了白寡婦的後事,大家的意見都相同,喪事要辦得風光;當然最主要的是,徐老虎有了一個替她披麻戴孝的兒子,否則,怎麼樣的鋪張,亦覺美中不足。

  趙仲華打前站,在靠近上元縣衙門的祥升客棧,包了一座大院子,南北房共有十間之多;因為到南京來向白寡婦訣別的,除了金妹、荷姑以外,還有鹽棧的同事,如梁禿子等人,地方小了不夠住。

  安排停當,趙仲華才去看李振標打聽消息;據說公事就在這兩三天。既稱「立決」,公事一到,便須執行;略為拖近一兩天,兩以通融,再遲了則有不便。

  「日子不多了,見得一面是一面。」李振標說,「我心裡很矛盾,照道理應該去看她,可是又怕見她;所謂『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。』做官真沒意思;把交情都做掉了!」

  看他容顏慘澹,足見是由衷之言;趙仲華便安慰他說:「我表姊是極明理的人,她決不會怨三哥。你的意思,我替你說到就是。」

  「好的,我就拜託你了。喔,」李振標突然說道:「內人有塊陪嫁的地,在蜀岡;當初原要造一所小小的別墅為先嶽養老,後來先嶽去世,這件事就沒有辦。上次我回揚州,內人跟我談起,說是白五嫂逃不過這一關,想把這塊地送她。托你把內人的意思告訴令表姊。」

  「是!我一定說到。」趙仲華很高興地說,「她的後事正在安排,別的都好辦,就是墓地還沒有著落,要挑一塊好地方,得慢慢找。既然這塊地能造別墅,想來風景一定不錯。」

  「不但風景不錯,風水一定也很不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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