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
九五


  「秦典林來,當然是有表姊的消息。」趙仲華問:「是好呢?是壞?」

  「也談不到壞!」金妹答說,「老早說過,求仁得仁。如今只有盡力讓表姊不留下什麼放不下的心事,高高興興地走!」

  「『高高興興?』那亦不過說說而已!難道她對這個世界真的一無留戀?不過她爭強好勝,不肯說心裡的話,我自也就不便說破,免得她更加難過。」

  「就是這話囉。她的難過,倒只是一時的;反而是我們!只怕沒有三年五載,忘記不了她的好處。」

  「這就叫『死者已矣!生者何堪。』」

  未婚小夫婦談得很投機了。金妹一直在注意他的情緒;到此刻認為是可以深談了,便用徵詢語氣說道:「我想到南京去看一看表姊,爹說等你回來再說。你的意思怎麼樣,不反對吧?」

  「只要爹答應你去,我當奉陪。」

  金妹很高興,因為他的回答,比她想像中還好。「爹一定會答應。」她說,「因為我是去辦正事。」

  「辦正事?」

  「怎麼不是正事?我是替表姊去料理後事。」金妹振振有詞地說。

  趙仲華對她的話,略有意外之感;不過,一轉念之間,便覺得確是少不得她一個。收屍不是領一具屍首;是領一口屍棺。獄中入殮,必得有親人在旁邊;而唯一能夠「親視含殮」,而且是死者所希望能夠在她旁邊的,怕也只有金妹一個人。

  「那時要替她洗澡、穿衣服,你倒不怕?」

  「這有什麼好怕?我只擔心一個人照應不過來。照你說,裡頭的王大嬸可以幫忙;到底人家是有公事的;我也不好指揮她,所以想帶一個人進去。這你都不必管,我自己會想到。如今只有一件事要問你,表姊到底算啥身份?」金妹還怕他不明白,很清楚地問:「到底是姓你從前那個表姊夫的姓呢?還是姓徐?」

  「還是姓白!」趙仲華毫不遲疑地回答。

  「你說是跟我說過,表姊不忘前夫;不過,我總覺得徐大哥應該——」

  「你弄錯了!不是徐大哥不肯給她名分,是她自己不要。這中間,還有個道理;她要了人家的兒子,再占了人家的名分,似乎說不過去。」

  「你是指荷姑?」

  「是!」

  「那麼怎麼是占了荷姑的名分?」金妹問道,「如果徐大哥肯娶荷姑當正室,就算續弦,那裡占了她的名分了?」

  「就因為徐大哥還不肯。將來的情形怎麼樣,自然還不知道,就眼前來說,徐大哥根本不考慮這一點。如今,表姊姓了徐,荷姑定會多心,未見得就肯把兒子給人。」

  「這話倒也是!」金妹緊接著問,「那麼,這話跟荷姑談過沒有呢?」

  「我已經把意思透露給她了。」

  「她怎麼說?」

  「她說要看徐大哥的心意。」趙仲華又說,「照我看,當然是有條件的。」

  「她的條件,恐怕徐大哥一時答應不下。」金妹憂形于色地。

  「不要緊!她很聽鄭八的話,最後沒有辦法時,可以把鄭八搬了來。」趙仲華很有把握地說,「我想還不致于非要鄭八來跟她說不可。」

  「這件事要早早定局,因為我要把孩子抱去,讓表姊看一看。」

  趙仲華沉吟不答。因為孩子改姓是一回事;從她手裡抱去又是一回事。而況嬰兒離不開母親;就算荷姑肯放手,金妹未見得會照料嬰兒。

  「怎麼?你為什麼不說話。」

  「我在想,帶一個毛孩子在身邊,麻煩亦很多,譬如尿片——」

  「那算什麼麻煩?學一學就會了。」

  「孩子要吃奶呢?你有奶給他吃?」

  「啐,」金妹羞得滿臉通紅,「你在放什麼狗臭屁?」

  趙仲華自知失言,難怪她會罵人;因而賠笑道歉,「我是無心的一句話;對不起,對不起!」他又說,「不過,我說的也是實話。」

  「不會用奶媽?」

  一句話將趙仲華駁倒;但他無須爭辯,從善如流地答說:「對,對!明天就替白慰慈找奶媽。」

  「白慰慈!」金妹問說,「這個名字荷姑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還不知道,不過,她只要肯把孩子給人,取什麼名字不會爭的。」

  金妹點點頭說:「你得趕緊把這件事去弄好。來得及的話,我們最好後天就走。」

  「後天?」趙仲華覺得為難,「怕沒有那麼快!」

  「這是什麼事?當然要早早趕了去。你儘快去辦。後天來不及,大後天一定得走。」

  「好吧!既然如此,事不宜遲,我現在就去看一看。說不定徐大哥已經跟她談好了。」

  * * *

  談是談了,沒有談攏。一如預料,荷姑是有條件的,先要為她的身分,作一個安排。

  徐老虎是作了推辭,說剛剛受了招撫,公事很多;再說此時有何舉動,也會遭人批評。但荷姑表示,只要先說定,將來再辦喜事,亦無不可,徐老虎答應不下,事情便成了僵局。

  恰在此時,趙仲華趕到。由於兩番相晤,而且又是帶她回揚州的人;所以荷姑對他情分不同,多少有視如親人之感。

  趙仲華看他們的臉色,便知話不投機;於是向徐老虎使個眼色,示意他暫時避開,以便向荷姑下說詞。

  「怎麼樣?」他開門見山地問,「你們好像剛吵過嘴。」

  「當然要吵嘴。他只要我的兒子,並不是要我。要我回揚州,根本是多餘的。」

  「照你說,我跟鄭八爺是幫著徐大哥來計算你了?」

  這個指責很厲害,刺入要害,讓荷姑難以招架,不能不趕緊否認:「不是,不是!我不是這個意思!趙二爺你不好誤會的。」

  「我們沒有誤會,只不過你的氣話說得過分了一點。徐大哥當然喜歡你,才會聽人的勸,托鄭八爺去尋你;托我去把你接回來,你想,是不是呢?」

  「聽那個的勸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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