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 |
八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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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趙仲華再次向王大嬸含笑點頭,表示致謝。這時已有人端來兩張椅子,一張骨牌凳,凳子權當茶几,上面居然擺兩碗蓋碗茶。而最觸目的是端東西來的是兩名女囚;灰敗襤褸的囚衣,與穿得整整齊齊的白寡婦對照之下,顯得非常不調和。 「你們好好談吧!」王大嬸指著她自己的屋子說,「我在我房裡,有事招呼我一聲。」 「喔,請等一等!」白寡婦轉臉問趙仲華:「你帶來一點什麼東西。」 趙仲華大包小包地帶得不少。除了她的衣服之外,就是白寡婦愛吃的糖果茶食;她檢點了一下,分成大小兩堆,小的自用,大的交給王大嬸,轉分給同監的難友。 這也就是她在監中所以能受人尊敬的原因之一。趙仲華心想,寧願自己刻苦,處處顧到別人,正就是她的好處;然而她這些好處的報酬是什麼?是贏得別人贊一聲:「白五嫂夠意思!」如果僅僅為了這句話,甚至把性命都賠在裡面,值得不值得,就大可懷疑了! 「你是一個人來的?」他聽得白寡婦在問;抬眼看時,王大嬸已經抱著東西走了。 「不止一個人。」他定定神說:「還有梁禿子、秦師爺、沈二太爺也要來。」 「沈二太爺?」白寡婦彷佛吃了一驚,「他老人家來幹什麼?」 「聽說是來監督李振標,要他一定說話算話。」 白寡婦大感欣慰。她原來最擔心的一件事是,怕徐老虎不瞭解她的苦心,邀集江湖上人,與官府及李振標作對,所以一聽沈二太爺要來,不免吃驚;那知事實恰恰相反,沈二太爺來監督李振標實踐諾言,正亦就是執行三老對她的保證,事情將更順利。想想也是,且不說沈二太爺謹慎和平,處事細密,不會出此魯莽的舉動;即使朱三太爺,性子雖急躁,到底久涉世途,豈能不識輕重,任意妄為? 這樣想下來,心境更為舒泰;不提此事,只問金妹;帶些玩笑地說:「你那個新娘子,這幾天怎麼樣?」 「我臨走那一天跟她見了次面,只說了兩三句話。她教我帶話給你,過些日子她會來看你。」 「不要,不要!」白寡婦搖著手說:「她不要到這種地方來!而況!她也不便。」 「要來,當然是跟五太爺一起來。」 「怎麼?」白寡婦又驚奇了,「五太爺也要來看我?」 「是這麼在說?能不能來,還不曉得。」 「仲華,」白寡婦正色說道:「你回去跟你丈人說,千萬不要來。揚州一天都少不得他!不要為了我的事,在公事上出了麻煩,反而害我不安。這話,你一定要切切實實說到。」 「好!我一定說到。」 「寶山呢?」白寡婦又問,「是不是還安靜?」 「徐大哥當然很著急。不過,大家勸他;他亦還肯聽勸。」 「你也要多勸勸他!」 「表姊,」趙仲華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,「你為啥要這麼做?」 「莫非我做錯了?」 「我不曉得!」趙仲華很吃力地說,「也許不錯!」 「一點不錯!」白寡婦用極有信心的語氣說,「只有這樣做,才能面面俱到。常言道是『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』,只有我這麼做才辦得到。」 「就算辦到了,你可是——」趙仲華突然警覺,把原來想說的「你可是一條生命或許也化掉了」;只為想起秦典林的告誡,不敢刺激白寡婦,所以把話硬咽了回去。 白寡婦也不問他;只說:「仲華,如今我放不下心的,只有一件事;你務必替我催寶山,一定要快辦。」 「喔,你說。」 「這件事說來很長。」白寡婦略想一想說:「你知不知道寶山有個兒子?」 「徐大哥有個兒子?」趙仲華大為驚異,「從沒有聽人說過!」 「寶山在鎮江弄了個人,叫荷姑——」 提到荷姑,趙仲華突然想起,脫口說道:「啊!我知道。」 「喔,你知道!」白寡婦很關切地問:「是怎麼一回事?」 「我見過。」 趙仲華記得,去年春天陪兩個朋友去逛金山寺;無意間邂逅徐老虎,當時他帶著一個風致娟秀的少婦,一時回避不及,徐老虎只好替他引見,說她叫荷姑。趙仲華只當她是野草閑花;而像徐老虎這樣的人押妓飲酒,逢場作戲,是件無足為奇的事,如果在白寡婦面前搬弄是非,是件再蠢不過的事,所以很快地將這件事置諸腦後。此刻若非白寡婦提起,一時還想不起荷姑這個人。 「這個人怎麼樣?」白寡婦問。 「我記不太清楚了;是在金山寺裡見過一面。」趙仲華說:「當時並沒有看到孩子。」 「孩子是她跟寶山以後才有的,是個男孩。」白寡婦將當時徐老虎如何交代「後事」,才談到這個孩子的經過,細說了一遍。 「孩子是寶山的骨血,當然不該流落在外面。就是荷姑,也應該把她接了回來。孩子沒有親娘,在後母手裡一定會吃苦。至於荷姑,照我看,脾氣固然剛一點,倒是有志氣的人;將來會是寶山的幫手。為大、為小,我覺得只有照我的辦法做最好。不過,當時我不便說;今天,表弟,我把這件大事,交代給你!你跟鄭八去商量;務必把這件好事辦成!」 聽得她懇懇切切地細訴心事,趙仲華內心感動,不由得眼眶又發熱了;強忍住淚水,說了句:「表姊,你真賢慧!」 「不是啥賢慧,只求我自己心安!再說,也是為了我自己。」 「為你自己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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