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 |
八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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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不是為我自己。這一來——」白寡婦突然頓住。 這是句很要緊的話,趙仲華必得明明白白地問清楚,才好不折不扣地顧得她的利益,所以緊釘一句:「這一來,怎麼樣?」 「這一來,」白寡婦吃力地說:「至少也有個替我披麻戴孝的人!」 這是說到「斷頭話」了!趙仲華五內震動,用盡自製的工夫,方能將兩滴眼淚只含在眼眶內;借著思索的模樣,悄悄將淚水擦去:「既然表姊是這個意思,我跟徐大哥說,把那個孩子當作表姊親生的好了。」 「不知道荷姑肯不肯?」 「怎麼不肯?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;表姊,你倒想,是你換了荷姑肯不肯?」 設身置地想一想,萬無不肯的道理;白寡婦點點頭說:「能這樣,我當然求之不得。」 「說啥求之不得?表姊,有些事是你不肯去求;求到,一定可以如願。」 這是話外有話,白寡婦微一沉吟,忽然綻開笑容道:「你的話不錯,我現在所求的,就快如願了。但求菩薩保佑,順順利利達成我的心願。」 「表姊,」趙仲華忍不住的問,「你的心願到底是啥?」 白寡婦先不回答他的話;管自己說:「表弟,我有樁要緊的事情,要拜託金妹妹。剛剛我心裡在想,只要觀音菩薩保佑,如了我的心願;我一定要到揚州城裡城外,供得有觀音菩薩的庵堂去燒一炷香。心到神知,我這就是許了願了;將來如果我不能還這個願,務必要請金妹妹替我代還。」 何以自己不能還願?由此可以想見,她是存著必死之心,抱著必死之志。趙仲華意會到此,心如刀絞;但看到白寡婦平靜的臉色,想到古人所謂「從容就義」,大概就是這等模樣!於是悲哀化為崇敬,看得他表姊像神一樣了。 「表姊,」他肅然問說:「你的交代,一定不會忘記。不過,要怎樣才知道是如了你的心願呢?」 「第一,禍是我一個人擋,其餘一概沒有牽連;第二,江湖上都曉得這件事是我瞞著寶山做的,寶山不是孱頭。你只看是這樣的情形,就曉得我的心願達到。」 她一面說,他一面深深點頭;等說完了,他立即答覆:「表姊,你的本心,不管怎麼樣,大家都清楚了!三老就是證人。也許,還有比你所想的好結局出現。果真如此,我跟金妹,要把揚州城裡城外,所有的庵觀寺廟的香都燒到。」 「呃,」白寡婦眼睛發亮了,「還會有怎樣的結局?」她問。 「預備到南京走走路子,或許,大事可以化小。」 白寡婦收斂了笑容,沉靜地想了一會方始開口:「這當然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。不過,表弟,事情的輕重,一定要弄清楚!你剛才說到我的本心;我的本心就是那兩點心願。不是出乎我本心的事,再好,我也不願意。你懂我的意思不?」 「我懂。」 「那好!」白寡婦欣慰地,「這就好比鬥牌,先要求和;和下來,大小要看牌,強求不得!為求大牌該和不和;那一來我就輸到底了!千萬、千萬!」 白寡婦又說,作此決定,是她燈前枕上經過千萬遍思量的結果;說到頭來還是為自己。她要趙仲華替她設身處地去想,倘或她能苟活,徐老虎決不能茍免,豈非不明不白地做了另一個寡婦?往後漫長的歲月,還有什麼生趣可言?當然,也許又能遇上一個知心合意的人;可是已失了一次節,不能再失第二次,為人看得一文不值,想死亦都嫌晚了! 「想死亦都嫌晚」這句話,在趙仲華感覺中所引起的衝擊特別強烈;不由得深深點頭,重重地答一聲「的確!」 「再說,一幫弟兄還是要我來帶;可是,我帶不帶得下呢?帶不下!心有不同了。當時是想為你表姊夫爭口氣,有股勁道硬撐在那裡。這股勁道,以後不會再有了!到那時候,弟兄們四分五裂,各幹各的,什麼下三濫的事都做得出來;而闖了禍,我脫不得干係,難逃王法!那又何苦來哉?」 「表姊,」趙仲華長長地透了口氣:「你想得真深!我到現在才明白,你做得不錯。如今別的話都不用說了,我會把你的這番意思,告訴徐大哥。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,我想他一定也會像表姊夫當年剛剛去世時候的你一樣,另有股勁道,要替你爭口氣,好好帶那班弟兄。」 「對!」白寡婦極其欣慰地,「我就是希望這樣子。不過,有句話,表弟,你擺在心裡不可忘記。販砂子到底是件犯法的事,能夠看看有啥機會,早早改行最好!寶山如果想不到,你要提醒他,勸他。」 「是的!我一定記在心裡。」趙仲華又問:「表姊你還有啥交代?」 「話很多,一時也說不盡。好在總還有見面的時候;等我想起再告訴你。」 「好!」趙仲華忽然想起一件事,覺得非常重要,「表姊,你跟徐大哥總要——」他吃力地說:「總要有個名份吧?」 「他跟我談過,我想不必了!」 「怎麼呢?」 「我已經對不起你表姊夫了,不能再做一件對不起他的事,不過——」白寡婦突然頓住,他由於趙仲華的話,觸發了一個念頭,不知道對不對,可行不可行,需要好好想一想。 趙仲華卻不知道她的心事,等了一會,看她還是不開口;少不得要問:「表姊,你有什麼話,儘管說!」 「我在想,不知荷姑肯不肯?如果他生了第二個兒子,現在這一個,肯不肯給了白家?」 「只看徐大哥肯不肯?徐大哥肯;荷姑不能也不會反對。我想,徐大哥決沒有不肯的道理。」 「話雖這麼說,到底也要荷姑自己願意,事情才會圓滿。」 「一定會圓滿!」趙仲華極有信心地,「人心都是肉做的,表姊這樣子待荷姑,她一定會感動;能夠有機會報答,在她是最高興不過的一件事。」 「你也想得太好了。」白寡婦笑著說,「事情就拜託你了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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