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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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還有兩桌酒,除了一個鄭老八,都是「自己人」。因為是「自己人」而且白寡婦與一般的「堂客」不同,所以坐在一起;她的右首是趙仲華,左首是董金標的小女兒,也是她的義女。這個小女孩名叫玉蓮,剛滿十歲,生得聰明伶俐,一張嘴極甜;頗得白寡婦的寵愛。 吃到一半,白寡婦看時候差不多了;便向趙仲華說:「你在這裏招呼客人;我到廚房裏去看看。」 等她剛站起身,玉蓮拉住她說:「乾媽!我跟你一起去。」 「不!你在這裏!廚房裏油膩煙灰,把你的新夾襖都弄髒了。」 「我不進廚房好了!」玉蓮央求著:「乾媽,我要跟你去。」 白寡婦想了一下,不再作聲;攜著玉蓮的手,先到廚房,說是「菜上得太快了」,關照「慢慢來!」然後,回到自己臥房;放下玉蓮的手,捻亮了洋燈,只是發楞。 「乾媽!」玉蓮問道:「你在想心事?」 白寡婦一驚;但意亂如麻,竟連孩子都對付不了,只怔怔望著玉蓮。 這一轉身之間,讓玉蓮發現了,怯怯地說:「乾媽,你,你在哭?」 這一下,才讓白寡婦發覺;眼角有一滴淚水,急忙用手抹掉,「不是!剛才在廚房裏讓煙薰的,」她不耐煩了,「玉蓮,你到外面去玩;乾媽有事。」 玉蓮委委屈屈地走了,在外房枯坐守候;白寡婦也顧不得她了,匆匆檢點要帶走的東西——一個布包袱,裏面是幾件替換的褻衣,一條裙子;另外還有個鏡箱。要檢點的是放在鏡箱小抽斗中的銀票,數一數一共四百五十兩銀子;在獄中打點似乎也夠了。 於是,她將一串鑰匙放在梳妝臺桌上,預備要走了。走到門口,才想起有玉蓮在,是個必須擺脫的羈絆;定神想了一會,有了主意。 放下包袱,她空手走到外房,帶著玉蓮,重回廳上;走到一半,她站住腳說:「玉蓮,你先出去;乾媽忘了一樣東西,去去馬上就回來。」 玉蓮答應著走了。白寡婦亦即轉身回房,提起包袱繞向屋後,那裏有一道連趙仲華都不知道的小門;本意是幹的刀頭上舐血的買賣,萬一官兵來抓,好有個緊急退步;不道此刻卻成了秘密投案的通路。 這道門設在床背後——凡是溫飽之家,少不了有張大床;擺設的方式,亦總是靠壁橫置,後面留出兩三尺寬的一條夾弄,一頭用布簾擋住,雜置箱籠等物,是女主人專用的一個最隱秘的所在。白寡婦在這裏做了一道門;推出去又是一條短短的夾弄,若有風吹草動,先在這裏躲一躲。果然情勢不妙,便出這條夾弄;外面是個除此以外,無路可通的小天井;當然小天井有道門通到屋外,不然就逃不出去了。 白寡婦的行動很迅速,玉蓮剛回到原處,她已經開啟了小天井的木門,探頭一望,幸喜無人,極快地閃身而出,隨手將門掩上,往南出了小巷,直奔李家。 *** 「乾媽怎麼還不來?」 等玉蓮問到第三遍,趙仲華不是撫慰地答一句:「就會來的!」而是疑雲大起;但同時有極深的警惕:切勿張惶。 於是,他平靜地說:「我陪你去找!」 攜著玉蓮的手到後面,白寡婦所住的那個小院子,靜悄悄地毫無聲息;趙仲華不便闖了進去,只在走廊上喊:「表姊,表姊!」 玉蓮也喊:「乾媽,乾媽!」 裏面沒有聲音;後面卻有了聲音,「表少爺,」是蓮子在問:「太太看見沒有?」 聽這一問,趙仲華心往下一沉;而警惕愈深,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露絲毫驚惶,「不在廚房裏?」他問。 「沒有。」蓮子答道:「我到各處都尋過,不知道那裏去了。」 無疑地,已經離家了!是為了什麼,趙仲華不知道;他知道自己此刻唯一能做,須做的一件事是通知徐老虎。 「大概是到孫家去了。」他說,「蓮子,你把徐大爺請進來;到他身邊咬句耳朵,不要大驚小怪。懂不懂?」 「懂,懂!」蓮子掉轉身,急步而去。 「趙叔叔,」玉蓮眼淚汪汪地問道:「乾媽到底到那裏去了呢?」 「是到孫五太爺那裏去了。乖,玉蓮,你不要哭;今天是喜事!」 玉蓮很懂事了,聽這一說,趕緊用手背抹抹眼淚,強作歡笑;但怎麼樣也裝不像。趙仲華也不去管她,只將她的眼淚能夠止住就行了。 等徐老虎一到;趙仲華將玉蓮交給蓮子領了去,方始壓低聲響說道:「四處找表姊,找不到!徐大哥,你請進去看看。」 徐老虎楞住了!先不進房,要問一句:「最後看到她的是那一個?」 「玉蓮。」 「是在那裏看到她的?」 「表姊帶著玉蓮一起到廚房裏看了看,要出去時,走到半路,關照玉蓮先到廳上,說忘了拿一樣東西;從此沒有再見過面。」趙仲華又說,「玉蓮告訴我:『乾媽好像在哭!』」 徐老虎面色凝重地說了句:「恐怕是出紕漏了!」轉身就走。 一進房首先看到梳妝台上的一串鑰匙,徐老虎臉色大變;急急奔向床後,裏面很黑,什物又多,絆手絆腳地發出很大的響聲。趙仲華在外面聽見,大吃一驚,不知出了什麼事?急急奔了進來,只見徐老虎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裏,不斷搓手。 「走了!」他說,「從床背後走的。」 「怎麼會呢?」趙仲華大為詫異。 徐老虎沒有心思為他解釋;拉開抽屜,取出一支上次從上海帶回來的手電筒,交給他說:「床背後有扇門。」 趙仲華打亮手電筒進去一照,果然有道門,門閂已經推開;推一推紋風不動。顯然的,白寡婦從這裏出去以後,在外面將門閂住了。 那麼,是到那裏去了呢?他這樣在問;徐老虎也這樣在想。 「小趙,事情麻煩了!我們只有分開來辦;你去招呼客人,告訴老董、老郭,請他們馬上來!」 「還招呼什麼客人?」趙仲華說,「好在是自己人,跟大家說實話好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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