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
六三


  「如果趕得及,年內就會辦喜事。」揚州的風俗,嫁娶多在秋臘之間;所以白寡婦作此估計,「照規矩,要女家來『鋪房』,我們可以不管。不過,住房總要嘛!」

  「當然!」趙仲華說,「到那時候我會找。」

  「不必找了!」白寡婦說,「我在轅門轎有所房子,不大不小,正合你們小夫婦用。我預先聲明,房子不是送你的,只是借給你們住。」

  「好!我借。」

  「這頂要緊的一件事,有了著落;你就省事多了。話雖如此,辦喜事總要大把花錢;你倒自己計算一下看,還要多少錢?」

  趙仲華心想,「鋪房」在男家只要預備一張床;木器帳幔,一切動用什物,皆是女家備辦。不過照孫家的境況,至少「四鋪四蓋」,房子還不能小;這一來,除洞房以外,客廳、書房的傢俱陳設也不能少。這上面總要花到二百兩銀子。

  其次是喜事當天的筵席,迎親的執事等等,場面可大可少;少了不象樣,起碼要請二十桌客,統算也要花到二三百兩銀子。要有五百兩銀子,才娶得成這一房妻室。

  五百兩銀子,在富家不當回事;在自己就是一個巨數。想了好一會,囁嚅著說:「表姊,只怕要好幾百兩。」

  「幾百兩那裡夠?你這場喜事,照我估計,總要用到二、三千兩銀子;不過,你放心,憑孫五太爺的面子,你收的禮一定不止這個數。當然,禮要辦喜事那兩天才會送來;事先的用度,要自己籌畫。」白寡婦緊接著說:「我借你兩千銀子;一半備辦聘禮,一半是辦喜事的費用。不夠,有禮金可以彌補;多下來的,起碼可以維持一年半載的家用。到那時候,孫五太爺定有辦法。表弟,你看我這樣子替你打算好不好?」

  「表姊!」趙仲華實在無話可說;想了好一會才擠出一句話來:「你這樣子待我,我心裡很難過。」

  「難過?」白寡婦詫異地,「為什麼?」

  「你替我打算得這麼周到,可是你的麻煩,我一點幫不上忙。」

  「那個說的?」白寡婦大聲回答:「以後我有好多事,要你跟金妹幫忙!」

  「那,」趙仲華心中一喜,「只要是表姊的事,或者表姊說什麼,我們沒有不聽從的。我怕表姊怕我辦不了,不肯說;其實,我亦不是毫無用處的人。」

  此刻要叮囑的事,就是這些。白寡婦回到臥房,打開一隻小箱子,裡面是她積聚的財產,有房契、有地契、有銀票、有首飾;在平時,入目總不無喜悅之感,隱隱然覺得後下半輩可安安穩穩過日子,吃辛苦畢竟也還值得。此時卻毫無這種想法,反有一種空落落地,彷佛這一切東西,都與自己無關的感覺。因此,她連平時最喜歡,每次看到,都要把玩一番的首飾都不顧;抓了一把銀票,約莫計算了一下,夠了數目,便即關上箱子,重新又走了出來。

  「你數數看,一共是多少?」她將一迭銀票交了過去。

  趙仲華做事講究整齊,將銀票以數目大小排好,方始計數,總數是二千四百四十兩。

  「零頭給我,整數你拿去。」

  趙仲華依言留下二千兩,餘數交還白寡婦,她卻只取了四十兩,又退還四百兩。

  「我說的零頭是四十兩;這四百兩銀子——」她說,「算我送你的賀禮。」

  趙仲華抱定了「大恩不言謝」的宗旨;默默地收了下來。

  「你可不要上賭場輸掉!」白寡婦半真半假地警告。

  「我再要上賭場,就不是人了!」

  「這才是!你說這句話,我頂高興。好了,你先走;去辦首飾。吃過中飯,穿了馬褂來,我陪你到朱三太爺那裡,當面去請大媒。」白寡婦又說,「朱三太爺那裡要送禮,你順便辦一辦。錢花著再說,不夠我還有。只要面子好看,多用幾個不要緊!」

  這話很合趙仲華的脾胃。心想反正人情是欠了;債也欠了,將來總有還得清的日子,所以興匆匆地上街,挑首飾、辦禮物,儘量求好……然後回到鹽棧,吃完飯換了衣服,趕到白寡婦那裡。

  * * *

  白寡婦這時在孫家;本意是見孫五太爺,說明其事。不道撲了個空;但告訴金妹也一樣,所以留了下來。

  「我有個主意,不知道行不行?先要問問你;我想九月初九是你的生日,天生的好日子,就在這天傳紅好不好?」

  這一問,金妹怎麼回答得出,臉紅得有些發慌了。白寡婦這才發覺,自己的話問得過於直率,不免歉然。

  「這樣,」她想了想說,「你如果願意,就不要開口;不願意就說個不字。」

  這一來,一下子將金妹逼急了,「你明曉得我開不出口,故意擺個圈套!五姊,」她口不擇言地,「怪不得人家說你厲害。」

  白寡婦夷然不以為意;金妹卻以自覺失言,愧悔自恨,滿臉脹得通紅;將個頭低得直垂到胸前。

  「妹妹,你沒有說錯話。」白寡婦說:「厲害不是壞事;女人要厲害一點,才不會吃虧,閒話少說,初九的日子怎麼樣?」

  經此撫慰,金妹心裡好過得多;只是要她親口答應一句,還辦不到,只說:「要問爹!」

  「當然,要問他老人家,那是我的事;我現在問你,為的是怕你會覺得太匆促了,心裡委屈。」白寡婦緊接著說:「告訴你一句老實話,你肯答應下來,就算是體諒我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金妹看著她問。

  「寶山總在這十天半個月裡面,有官司上身;這場官司要到南京去打,我當然要去照應,說不定一年半載不能回揚州。」白寡婦略停一下說,「男家只有我一個算是親人;早早把你們這件百年到老的大事辦下來,我也好放心去忙寶山的官司。」

  她的話還沒有完,金妹已深感不安了;以她的性情,到時候不會再害什麼羞,「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。」她急急答說,「徐大哥的官司是要緊的。五姊,就照你的意思好了。」

  她那種急人之急的神態,極其誠懇;白寡婦頗為感動,緊握著她的手說:「謝謝你!妹妹。傳紅也沒有什麼太費事的地方;到你生日那天是趕得及的。只是五太爺要請的客多。三江五湖,帖子一時送不到;不過你花轎抬出門的日子還早,盡來得及通知。到時候,總要好好熱鬧一場。」

  「沒有你在;再熱鬧也沒意思。」

  就這一句話觸動了白寡婦的心境;自知自己是決無法趕上這場熱鬧的!但此時卻不能不強為歡笑去安慰金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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