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
六〇


  於是白寡婦起身告辭。李振標先請他太太去看清了出路;確無閒雜人在,方始自己守在出入通道,由李太太送她到廚房,仍舊由側門出去,挽著菜籃回家。

  這時徐老虎是上茶館去了;白寡婦緊關房門,靜靜地思考好一會,決定了幾個步驟,首先是將趙仲華去找了來。

  「昨天我到孫五太爺那裏去過了。」她說,「雖說是人家看中你;到底我們是男家,照規矩應該由我們這面求婚。所以我當面提了提;孫五太爺不但一口答應,而且請好了大媒;我們這面,我亦請好了。這兩位大媒,說起來嚇人一跳;你道是那兩位?」

  「我怎麼猜得到?」趙仲華笑容滿面地說,「想來一定夠面子。」

  「豈止夠面子,太夠面子了!女家大媒是沈二太爺;男家大媒是朱三太爺。」

  「原來是他們兩位!這面子夠大了;不過,如果不是他們兩位,外頭反而會詫異。」

  「你是說,孫五太爺嫁女兒,就非他們兩位做大媒不可?」白寡婦說,「世界上那有什麼一定要這樣,換個花樣都不行的道理。這且不去說它;我只問你一句話,你是不是一切都聽我替你安排?」

  「是一切都請表姊做主。」

  「那好!」白寡婦將要辦的事,在心中理了一下,從容不迫地說:「第一是聘禮。孫五太爺不在乎,我們不能不顧面子;回頭我拿錢給你,你去辦八樣首飾。」

  「表姊——」

  一看他的表情,她就知道他要說的話了,「你不必跟我客氣,說些不相干的廢話。」她搖著手說:「你只聽我的話,我就很高興了。」

  趙仲華想了一下,重重地點著頭著說:「好!總歸我說什麼也是白說,索性不必開口!」

  「就是這話。」白寡婦接著又說:「第二,傳紅的日子,我想定在初九。」

  「這個月初九,重陽登高那一天?」

  「對!」白寡婦說,「看起來好像太匆促了一點;不過,我有我的道理。你曉得的,最近我們有麻煩,寶山如果一打了官司,我就沒心思替你辦這件事了!」

  至於傳紅定婚的日子挑在九月初九,不必白寡婦解釋,趙仲華也能意會。那天是金妹的生日,亦猶「揀日不如撞日」之意,否則,合婚擇日要避免男女兩家八字的沖剋,短期間內不一定能挑到合適的日子。

  「如果趕得及,年內就會辦喜事。」揚州的風俗,嫁娶多在秋臘之間;所以白寡婦作此估計,「照規矩,要女家來『舖房』,我們可以不管。不過,住房總要嘛!」

  「當然!」趙仲華說,「到那時候我會找。」

  「不必找了!」白寡婦說,「我在轅門轎有所房子,不大不小,正合你們小夫婦用。我預先聲明,房子不是送你的,只是借給你們住。」

  「好!我借。」

  「這頂要緊的一件事,有了著落;你就省事多了。話雖如此,辦喜事總要大把花錢;你倒自己計算一下看,還要多少錢?」

  趙仲華心想,「舖房」在男家只要預備一張床;木器帳幔,一切動用什物,皆是女家備辦。不過照孫家的境況,至少「四鋪四蓋」,房子還不能小;這一來,除洞房以外,客廳、書房的傢具陳設也不能少。這上面總要花到二百兩銀子。

  其次是喜事當天的筵席,迎親的執事等等,場面可大可少;少了不像樣,起碼要請二十桌客,統算也要花到二三百兩銀子。要有五百兩銀子,才娶得成這一房妻室。

  五百兩銀子,在富家不當回事;在自己就是一個鉅數。想了好一會,囁嚅著說:「表姊,只怕要好幾百兩。」

  「幾百兩那裏夠?你這場喜事,照我估計,總要用到二、三千兩銀子;不過,你放心,憑孫五太爺的面子,你收的禮一定不止這個數。當然,禮要辦喜事那兩天才會送來;事先的用度,要自己籌畫。」白寡婦緊接著說:「我借你兩千銀子;一半備辦聘禮,一半是辦喜事的費用。不夠,有禮金可以彌補;多下來的,起碼可以維持一年半載的家用。到那時候,孫五太爺定有辦法。表弟,你看我這樣子替你打算好不好?」

  「表姊!」趙仲華實在無話可說;想了好一會才擠出一句話來:「你這樣子待我,我心裏很難過。」

  「難過?」白寡婦詫異地,「為什麼?」

  「你替我打算得這麼周到,可是你的麻煩,我一點幫不上忙。」

  「那個說的?」白寡婦大聲回答:「以後我有好多事,要你跟金妹幫忙!」

  「那,」趙仲華心中一喜,「只要是表姊的事,或者表姊說什麼,我們沒有不聽從的。我怕表姊怕我辦不了,不肯說;其實,我亦不是毫無用處的人。」

  此刻要叮囑的事,就是這些。白寡婦回到臥房,打開一隻小箱子,裏面是她積聚的財產,有房契、有地契、有銀票、有首飾;在平時,入目總不無喜悅之感,隱隱然覺得後下半輩可安安穩穩過日子,吃辛苦畢竟也還值得。此時卻毫無這種想法,反有一種空落落地,彷彿這一切東西,都與自己無關的感覺。因此,她連平時最喜歡,每次看到,都要把玩一番的首飾都不顧;抓了一把銀票,約莫計算了一下,夠了數目,便即關上箱子,重新又走了出來。

  「你數數看,一共是多少?」她將一疊銀票交了過去。

  趙仲華做事講究整齊,將銀票以數目大小排好,方始計數,總數是二千四百四十兩。

  「零頭給我,整數你拿去。」

  趙仲華依言留下二千兩,餘數交還白寡婦,她卻只取了四十兩,又退還四百兩。

  「我說的零頭是四十兩;這四百兩銀子——,」她說,「算我送你的賀禮。」

  趙仲華抱定了「大恩不言謝」的宗旨;默默地收了下來。

  「你可不要上賭場輸掉!」白寡婦半真半假地警告。

  「我再要上賭場,就不是人了!」

  「這才是!你說這句話,我頂高興。好了,你先走;去辦首飾。吃過中飯,穿了馬褂來,我陪你到朱三太爺那裏,當面去請大媒。」白寡婦又說,「朱三太爺那裏要送禮,你順便辦一辦。錢花著再說,不夠我還有。只要面子好看,多用幾個不要緊!」

  這話很合趙仲華的脾胃。心想反正人情是欠了;債也欠了,將來總有還得清的日子,所以興匆匆地上街,挑首飾、辦禮物,儘量求好……然後回到鹽棧,吃完飯換了衣服,趕到白寡婦那裏。

  ***

  白寡婦這時在孫家;本意是見孫五太爺,說明其事。不道撲了個空;但告訴金妹也一樣,所以留了下來。

  「我有個主意,不知道行不行?先要問問你;我想九月初九是你的生日,天生的好日子,就在這天傳紅好不好?」

  這一問,金妹怎麼回答得出,臉紅得有些發慌了。白寡婦這才發覺,自己的話問得過於直率,不免歉然。

  「這樣,」她想了想說,「你如果願意,就不要開口;不願意就說個不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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