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
二六


  「我不是這意思。我是說,金妹的為人到底如何;小趙是不是中意?都要事先弄弄清楚。」

  「已經很清楚了。除了孫姑太太以外,孫五太爺說的話,總夠分量吧!如果再不放心,不妨請孫五太爺再說一句。」

  「要他怎麼說?」

  徐老虎很想了一會,方始回答:「這話可以跟張書辦說明白。孫五太爺這樣身份的老前輩,看中小趙;或又是金妹這樣的人品,說起來這頭親事,實在是高攀了。不過聽說金妹嬌生慣養,脾氣很壞;將來過門以後,萬一夫婦小小口角,金妹說一兩句叫丈夫咽不下的話,總不能把這點小事,去惹他老人家生氣。這樣三番二次下來,感情越弄越壞,變成對不起孫家了。倘是普通人家,還可以邀出雙方親友來評評理;在孫五太爺面前,我們做小趙親戚的人,怎麼敢說這話?」

  白寡婦靜靜聽完,將眼皮垂了下來;只見她一面剝著指甲,一面長長的睫毛不住閃動,好一會方始點點頭說:「這倒也可以!不過,有件事,你先要去打聽明白;打聽這件事,千萬要小心,不要嘩啦嘩啦亂喊。」

  「說了半天倒是件什麼事呢?」

  「我也是聽來的,」白寡婦放低了聲音說,「金妹養過私娃兒。這件事是瞞著孫五太爺的。」

  徐老虎大吃一驚,「有這樣的事!」他說,「我怎麼沒有聽說過?」

  「好就好在你沒有聽說過。連你都沒有聽說,可見知道這件事的人極少,極少。金妹的名聲,還可以保得住。不然,光是我們起勁有什麼用?小趙那麼愛面子的人,死也不肯要金妹的。」

  「照這樣說,根本就不必去打聽,免得白白地多幾個人曉得這麼一樁新聞。」

  白寡婦深深點頭,「這話不錯!」她接著又說:「不過能夠打聽得到,似有很大的用處。」

  這一下,徐老虎的主意卻又改變了。他這人很講究「實惠」;如果此事有大用處,自然值得去打聽,因而問道:「你倒說,是怎麼個用處?」

  「果真有這麼一件事,對人家說話就好說了。」

  徐老虎恍然大悟,原來是想抓住把柄,好讓孫家的人——自然是金妹,乖乖地聽話。這一著很厲害;非打聽清楚不可。

  於是他很起勁了,「好!我去摸一摸看!」他凝神想了一會,頗有大海撈針之感;臉上不由得出現了迷惘的神色。

  「是這樣的,」白寡婦說,「金妹去年冬天到上海去玩了一趟,一直到今年春天才回來;據說,就是養私娃子去的,陪她一起在上海的是,義興源老闆的弟媳婦。」

  「義興源」是一家洋廣百貨店,老闆姓何,弟兄兩個;老大是孫五太爺的得意門生。如說金妹特為到上海去養私娃子,當然是出於何老大的安排。

  「何老大是熟人,不過這件事不便直接去問他。」徐老虎問,「知不知道,金妹那個私娃是誰的種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白寡婦說,「金妹的事,我就知道這麼多!」

  「那麼,你是聽誰說的呢?」

  「義興源的一家親戚;是『空子』,偶而談起,也就是這麼兩句話;再談下去就一問三不知了。」

  徐老虎不作聲,盤算了好一會說:「這件事可以打聽。不過在這裡是打聽不到的;也怕風聲傳到孫家,會起誤會。只有派人到上海去。」

  「派人到上海又怎麼樣?總也應該有條路!不然,上海地方那麼大;到那裡去亂摸。」

  「當然不會亂摸,義興源的情形,我有些曉得,辦貨總是何老二去——」

  照徐老虎所知,義興源在上海有一家聯號,何老二到上海辦貨也好,幹什麼也好,總得靠這家聯號替他安排一切。如果金妹在上海待產,則住在何處?這家聯號一定知道;很可能就是這家聯號替她找的房子。

  「這家聯號,招牌叫什麼我不知道;不過聽說是在『大英地界』。只要在那裡就可以打聽到;到了上海找鄭老八就可以了。」

  「啊,啊!」白寡婦欣然相許,「這條路子去對了!」

  因為鄭老八是徐老虎的「同參兄弟」;在英租界的老閘巡捕房當探目,上海人謂之「包打聽」,可以包在他身上打聽得詳詳細細。

  這晚上就談到這裡。徐老虎睡下來頭一著枕,不消片刻,便已入夢;白寡婦卻盤算了大半夜,到第二天早晨起身,有了新的主意。

  「打聽金娃的那件事,不便托人。」她說:「我看,倒不如你親自去一趟。順便看看,有合適的房子,買一幢下來;將來也方便些。」

  「怎麼?」徐老虎很注意地問,「你打算『開碼頭』?」

  「『開碼頭』談不到;有個能避避風頭的地方,總是好的。」白寡婦緊接著又說,「我也很想到上海去玩一趟,自己有房子在那裡,又方便、又舒適,還省錢。」

  買房子到底是件小事,無須深究;打聽金妹的秘密,自己能去,自然最好,但在這種情況之下,又何能輕離揚州?徐老虎因而躊躇未答。

  「想來你是不放心?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;我自會處處留意。」

  「好罷,既然你這麼說,我就去一趟。」

  「什麼時候動身?」

  「要去就快;辦完事早早回來。等下就走;還趕得到上海的輪船。」

  「這才好!」白寡婦帶著哄孩子的那種口吻說,「我馬上替你收拾行李。」

  於是,白寡婦頭也不梳,臉也不洗;親自為徐老虎檢點隨身衣服,日用雜物。同時絮絮不斷地關照,秋風已起,冷暖當心,酒宜少飲,飯要多吃之類,明知多餘,卻不肯不說的話。

  等徐老虎要出門了,她又拉住他說:「還有件事,我跟你商量。我昨天晚上,想了又想,還是把小趙派到鹽號裡,此較妥當。他到底還嫩,在十二圩如果頂不住,再惹上些麻煩,那不是雪上加霜?」

  「這也好。不過董——」

  「這你不用管。我會告訴董金標,是你的意思。」

  徐老虎只想把小趙拉過來,至於派到那裡,並無成見;只是在董金標面前維持權威這一點也很要緊。既然白寡婦已經瞭解到這一點,那就更不須多說了。

  「你那天回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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