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 |
二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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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徐大哥,」董金標聽他講完,面無表情地說,「我怎麼事先一點不知道?」 神色之間,微有不悅;徐老虎不免略有戒心,但表面上卻表示歉疚,「實在是抓住機會,臨時想到的。」他說,「如果事先有這麼個打算,當然先要跟你商量。」 「白嫂子知道不知道?」 「她也不知道。我第一個來跟你說。」 聽得這話。董金標的臉不再繃緊了,「既然已經這麼做了,我當然沒有話。不過,」他說,「這一陣子,鹽關上常有麻煩;換個生手,恐怕應付不來。」 「那沒什麼!」徐老虎說,「鹽關上當然還是秤手老楊作主;小趙是書手,登登帳而已。」 「可是,徐大哥,你已經有話了,說是讓他來管事。」 「那是句哄哄他的話,當不得真。」 「好了,我知道了。把書手調回來就是」。董金標問,「小趙那一天去?」 「聽你的,隨便那天都可,我叫他明天來看你。」徐老虎把臉色正一正,聲音也顯得冷而且硬了,「這件事關係不小,你不要看得太隨便了!」 董金標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力量,心裡很不舒服,因為這句話的語氣,不但是命令,而且也是告誡,很想甩兩句話給他聽聽。可是多想一想,終於容忍;畢竟白寡婦與徐老虎情如夫婦,她不能不衛護著他,如果自己跟他有所爭執,到頭來定是人家占上風。 * * * 從銀寶那裡回去,二更天都已過了。白寡婦已經卸了妝;只穿一件紫色軟緞的緊身小夾襖,擎著洋燈來替徐老虎開房門。也許是洋燈新換過玻璃罩的緣故,光焰格外明淨,將白寡婦的一張臉,照得纖毫畢現,她的皮膚白而且膩,頰上有三五點如茶葉末子似的,極淡的雀斑,平時為脂粉遮掩,不容易發現,此時看去,反倒覺得平添了幾分韻致。 「你在那裡吃酒?」白寡婦說,「我當你今天不來了呢?」 「跟你那位寶貝表弟在一起。」 白寡婦微覺意外。徐老虎跟小趙雖很熟,但各人有各人的玩法,各人有各人的朋友,平時走不到一起;何以今天會在一起喝酒? 一念未畢,徐老虎從她手裡接過洋燈;另一隻手順勢一摟,嘴唇已被壓住,酒臭熏人,只好閉一閉氣,讓他溫存片刻,方始推開了他。 「你真應該姓白。」徐老虎一面說,一面又伸手去摸她的臉。 「好了,不要鬧!」白寡婦將他的手拿開;重新接過他手裡的燈,放在桌上,就順勢坐了下來問道:「你們在那裡吃的酒。」 「小趙的一個相好,銀寶那裡。」 「噢!」白寡婦關切而好奇地問:「這銀寶是什麼人?」 「『黃魚』!」徐老虎說,「人倒還不錯。高挑身材,腰細奶子大,浪得很呢!」 白寡婦笑了,「看樣子,」她說,「只怕你都想剪他的靴腰子!」 「沒有的話。我徐寶山從不做這種事。」 「其實也無所謂。如果真的割了他的靴腰子,反倒讓他可以收心。」白寡婦說,「你曉得的,我不會吃醋。」 這不像玩笑的話;徐老虎少不得要在心裡轉一轉。大概小趙的親事有望,所以要讓他收心;這樣看來,自己的這步棋,走得更加踏實了。 「你在笑什麼?」 由於白寡婦之一問,他才意識到自己嘴唇兩邊的肌肉牽掣著,必是濃重的笑意。自己的笑是得到了得意的事;而她可能會以為他想到了割靴之樂。這個誤會可不能不辯。 於是他仍舊維持著原來的笑容說道:「巧珠,我今天做了一件事,你一定猜想不到。我把小趙拉過來了。」 這不但為白寡婦猜想不到,甚至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,「你把他拉來幹什麼?」 「到十二圩的鹽關去當書手。」 「這?」白寡婦手按桌子站了起來,「為什麼?」 問得這一聲,便有不以為然之意;不過她這一態度,也在徐老虎意料之中,所以不慌不忙地答道:「大家親戚嘛,有福同享,有難同當。」 白寡婦立刻明白了,直接是拖趙仲華下水,間接是想推出孫五太爺來擋李振標。這樣的做法看來很聰明,其實落下明顯的痕跡,直可謂弄巧成拙。 不過挽回也還來得及;她很沉著地問:「小趙答應了沒有呢?」 「他讓我一激,不能不答應。」 徐老虎一面脫衣服上床;一面講他計激趙仲華的經過,以及董金標的態度。等到講完,人已在被窩中;不過擁衾而坐,背靠床欄,點起一枝「大英牌」,悠閒地抽著煙。 白寡婦不作聲,坐在梳粧檯前,解開髮髻,拿一把粗齒的黃楊木梳在通發。她的頭髮很多很長,一梳到底得有一會工夫;這樣一下又一下,等他一枝煙抽完,還沒有歇手的意思。 徐老虎發覺不妙了!不過他連問都不知從何問起?只是從頭細想,一節一節檢查;始終看不出自己這樣做法有何不妥。 終於白寡婦通完了發,重新挽起一個髻,其名謂之「到枕松」;她一面收拾妝台;一面說道:「不是我攔你的高興。這件事,你應該先跟我商量一下。」 「現在商量也不晚。」 「現在,只好將錯就錯。過一陣子再說了。」 「將錯就錯?」徐老虎從這句話上問起,「你說,我錯在那裡?」 「錯在你沒有替孫五太爺留餘地。」白寡婦說:「小趙如果做了他的女婿,我又是媒人,孫五太爺當然會幫我們的忙。如今有小趙夾在裡面,說起來是衛護女婿;孫五太爺這樣的身分,反而不便說話。」 聽到這兩句話,徐老虎大為洩氣;自己以為很得意的一件事,到了她嘴裡,分文不值。但想一想,又不能不承認她的說法駁不倒。因而只歎氣,不說話。 「如今因為董金標不大贊成,我倒不便多說什麼;免得人家看起來,好像我們倆的意見不一。不過,這件事實在——」白寡婦忽然頓住,搖一搖手說:「不必去談它了。」 徐老虎總算也有安慰。無論如何她的一片心,總是完全在自己身上;就算錯了,她也願意跟著自己朝錯的地方走去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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