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 | |
二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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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趙仲華卻比他所預期的反應,更進了一步,「既然如此,」他問,「表姊為什麼不跟我說?」 問得好!徐老虎暗暗高興;正要他這句話,圈套才更扣得緊。「你表姊有她的難處。官兵是『大蟲不吃人,形狀嚇煞人』;有時裝模作樣來擺擺威風,倘或穩不住,就有麻煩。第二,怕你吃不起辛苦。我們這道鹽關,到底不是官府奉旨立起來的關卡,船到了,要看大爺高興,讓你等個一天半天,不足為奇;在那裡拿秤管帳,起早落夜,不定啥辰光有『砂子』到,馬上要料理。越是寒冬臘月,深更半夜,巡船懶得出來,過關越容易。大雪天氣,半夜裡把你從熱被窩裡叫起來;小趙,你辦得到嗎?」 趙仲華不作聲。膽小他不承認;吃不起辛苦這件事,倒是說中了他的病根,不能不好好想一想。 見此光景,徐老虎不免失望;但打鐵要趁熱,話中的力道不夠,只有再狠狠激他一下。 「你表姊也知道,一表三千里,不比嫡親的表姊;明知道你不肯幫忙的,何必開口?」 這一下子,趙仲華上當了!他自覺除了勸他戒賭這件事以外,白寡婦的話,從來沒有不聽過;而戒賭是他自己的事,不聽無損於人,若論對白寡婦,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現在聽徐老虎的話,似乎白寡婦還不知道他的本心;這使得他有受了極大委屈的感覺,非辨個明白不可! 「表姊從那裡看出來,我不肯幫忙?我也不是沒有膽子的人!她自己不開口,怎麼說我不肯幫忙?」 「這是你表姊不對!」徐老虎順著他的情緒說:「女人家到底是女人家,不懂男人的脾氣。不過,她的意思是不壞;既然親戚,又是一向談得來的,也就不必去說它了。此刻,小趙,你的意思怎麼樣,倒說一句看!」 「我還有什麼好說的?上刀山、下油鍋,我趙仲華皺一皺眉,就不算是個人。」 「喲!喲!小趙!你不要這麼大的火氣。」徐老虎故意裝得不安地,「讓你表姊知道了,一定說我不會說話,把你氣成這個樣子;還當是我逼你上梁山。小趙,照我想,本是蠻好的一件事;你這樣子氣鼓鼓地,那就沒意思了!你現在把氣平下來,好好想一想,願意,最好;不願意,一點不要勉強,我決不怪你,也不會跟你表姊去說。」 徐老虎的手段著實厲害,激將已成,卻又欲擒故縱,要博得趙仲華一個心甘情願。為了故示閑豫,緩和局面,徐老虎把跑堂的找了來,關照他去買點心,幹絲要明切,不可燙得太老;燒餅要現做,油酥要重,交代得異常細緻,為的是拖延時間,好讓趙仲華從容細想。 趙仲華倒是很硬氣的人,話已說出口,決不更改;細想一想,自己實在不用這麼氣急,而且人家亦總是一番好意。至於淌混水。好在光身一個人,沒有什麼大不了的;也就不去管它了。 於是,等跑堂的一走,他隨即向徐老虎說道: 「徐大哥,我用不著再想,答應了就算數。既然我表姊跟你徐大哥看得起我,我不能不識抬舉。」 「言重,言重!君子一言——」 趙仲華立即接口:「駟馬難追。」 「好!我們商量、商量。小趙,你預備那一天接手。」 這又使得趙仲華躊躇了;而且頗有難言之隱。辭差很容易;這種抄抄寫寫的差使,只算是書辦私人的夥計,衙門裡差役的花名冊並無名字,來去都很自由。只是三、四年下來,同事之間難免銀錢通融,要去了就得結清楚;這話卻不好向徐老虎開口。 在對方眼光逼迫之下,他又不能老是沉默,只好先敷衍一句:「有些經手的雜務要料理,總得好幾天。」 「是些啥雜務?」徐老虎問。 既然他逼著問,趙仲華心想,不妨以話給話,略略「把個底給他」。於是略想一想答說:「有些雜用的開支歸我管,總要結結清楚。」 這一說,徐老虎何能不懂;立即又問:「想來有些虧空。共該多少,小趙,你老實告訴我。」 「無非一兩百兩銀子。」 「歸我!」徐老虎爽得很,立即從身上掏出皮夾子,取了兩百銀子的銀票,放在桌上。 事情做到這種地步,趙仲華只有死心塌地,聽命而行。當即表示,第二天就可以到十二圩去接手;不過「鹽關」上的一切、他是外行,這個「書手」還不知怎麼接法? 「不忙!」徐老虎答說,「你先去料理料理雜務,該還的帳都還掉;同事相處一場,要分手了,也該叫桌酒,請請人家。」 「我知道。」 「有句話,我言明在先。小趙,玩歸玩,正事不可耽誤;今天不要上賭場。好不好?」 「不會,不會。」趙仲華說,「此刻我就回房,把經手的事情交了,晚上約兩個朋友在小銀寶那裡吃酒。徐大哥,你要不信,你來查我。」 小銀寶是個「私窯子」,長身玉立,婀娜多姿;不過是一雙天足,揚州人名之為「黃魚」,在勾欄中的等級不高。徐老虎久聞小銀寶的豔名,卻未見過;此時聽趙仲華提到,一時高興,便即笑道:「我不必去查你;倒是小銀寶,很想見識、見識。」 「那就等著徐大哥你來。」 「好!我一定到。」 約定分手,各辦各事。徐老虎首先要去找董金標;因為鹽關歸他負責,如今臨時起意,想這麼一個拖趙仲華下水來做擋箭牌的花樣,有些話先要跟董金標說清楚,免得接不上頭;原來的書手,調到何處,亦須作個安排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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