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徐老虎與白寡婦 | 上頁 下頁
二二


  對於這一很意外,但很湊巧的機緣,徐老虎深感興趣;即時便有一個想法,最好將趙仲華拉了進來,算是出面管事的一個頭腦;同時要儘快促成他的這頭親事,有了「孫五太爺的女婿」這個頭銜,便是足以抵禦李振標的一塊「擋箭牌」。

  等他很起勁地將這番意思說了出來,白寡婦楞住了。計策雖妙,窒礙甚多,第一、親事能不能成功,究竟還在未定之數;第二、這個時候將趙仲華拉了進來,而且是要利用他來做擋箭牌,無異拖人落水,親戚的情理上說不過去。

  「怎麼?」徐老虎問:「你看我這樣子做,不是很好嗎?」

  看他是這樣有自信的語氣,白寡婦的話更難出口,只好這樣答說:「先把媒做成功了再說。」

  「一定成功。」徐老虎說,「不成功也要成功!」

  「這是啥道理?」白寡婦倒也不解他話中之意了。

  「你想,孫五太爺已經托人提過兩次;這件事知道的人一定不少,如果不成功,他的面子上怎麼下得去?」徐老虎又說:「小趙最聽你的話;只要你說一句,立刻就可以挑日子辦喜事!」

  白寡婦覺得他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。此時沒有工夫跟他細辯;而且空辯亦無用處,當務之急是趕快到孫家去看去談,見機行事。

  「我跟孫五太爺只在場面上見過幾次;金妹亦都是一起應酬的時候遇到過。如今直接上門,是不是嫌冒昧了一點?」

  「一點都不冒昧!」徐老虎又說:「如果你真要人引見,現成有個人在那裡;刑房張書辦我也熟的,明天把他約了來,當面說明,他是女家的大媒,你就是男家的大媒。請他帶了你去見孫五太爺,不是一點都不冒昧了嗎?」

  「現在還談不到大媒不大媒,先要看情形再說。決不可以自己先承認是媒人。」

  「如果你是這樣的想法,那就直接上門。素不相識的,尚且可以投帖拜山,何況本來是熟人?你不要三心兩意了,好好兒備幾樣的禮,帶了蓮子去吧!」

  白寡婦覺得他的話亦不錯;如言照辦,當天下午就到鈔關外,拜訪孫五太爺了。

  * * *

  徐老虎的動作更快;等白寡婦剛剛上了轎,他也趕到江都縣衙門後街,茶館裡落坐,找個賣瓜子花生的小孩,給了他十來個銅錢,關照他到「監獄」裡請「趙二爺」,立刻就來。

  徐老虎愛屋及烏,待趙仲華亦很不錯;所以一喚即至,彼此叫應了,趙仲華開門見山地問:

  「徐大哥有什麼事?」

  「沒事!好久不見,找你談談。」

  「沒事,沒事,閒談。」

  閒談就閒談。趙仲華很沉著,明知他一定有事,但問過一次不說,他就不再多問了;由書場談到賭場,不免自歎,最近運氣不佳,連戰皆北。

  「你這樣子賭,也不是個辦法。」徐老虎說,「你倒想想,你有多少錢去輸。」

  「有輸就有贏,」趙仲華很快地接口,「不瞞徐大哥說,入息有限,不靠賭場上去撈摸幾文,日子怎麼過?我也不過最近手氣差一點,年初辰光,贏過好幾百銀子。」

  「結果呢?」徐老虎看他無以為答,便又說道:「『瓦罐不離井口破,將軍難免陣前亡。』賭上來的,一定賭上去;你看過那個,靠賭上起家發跡?至少你抄抄寫寫,入息有限,我也曉得;彼此不是外人,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,有個機會,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試一試?」

  「噢!」趙仲華半道謝,半探問地說:「徐大哥一定是有啥好事情挑中我。」

  「倒也不是挑中你,船幫水、水幫船,有件事不是交給自己人,不大放心。」徐老虎略略放低了聲音說:「十二圩的『鹽關』上,『書手』不大靠得住。小趙,如果你肯幫忙;一個月總有百把兩銀子好分。你看怎麼樣?」聽得這話,趙仲華心中一跳。所謂「鹽關」,是私梟「坐地分贓」的一個關口;私鹽販子經過此地,必得留下「買路錢」,一樣照數繳納,儼如徵稅,彷佛一道關卡,所以稱為「鹽關」。

  鹽關所在地,當然是水陸碼頭;白寡婦與徐老虎的地盤中,最要緊的一個碼頭,是在瓜州與儀征的十二圩,小地名叫做「老虎頸」;因為犯了徐老虎的諱,所以這個小地名無形之中就廢止了。

  私鹽過「關」,一樣也要過秤,設有秤手;過秤登簿,計數收「稅」,設有書手,皆是親信充任,所以徐老虎說:「不是交給自己人,不大放心。」而在趙仲華卻真是受寵若驚了!

  因為在「鹽關」上做秤手、書手,當然亦算私鹽販手,做的是犯罪的勾當。多少年來白寡婦不願拖他下水;他也不敢去淌混水。如今聽得徐老虎相邀,當然需要考慮。

  為了拖延時間,好細細地想一想,他故意問說:「那裡原來的書手呢?」

  原來的書手幹得很好;不過為了找理由,徐老虎不能不「誣賴」人家,「原來的書手本來不錯,最近變壞了。」他說,「勾結秤手,以多報少,落了腰包,不能再用了!小趙!你去了要請你多費心照著。我關照秤手,事事聽你作主。」

  這頂高帽子一套上去,趙仲華更難推辭;只好把原本擺在最後來問的一句話,提前問了出來:「我表姊怎麼說?」

  徐老虎知道他最聽白寡婦的話,因為他如果惹惱了她,便絕了一道緩急之際,有求必應的方便之門。可是白寡婦並不願將趙仲華拉到身邊來辦事;果有此心,她早就可以跟他當面談了,何待今日由他間接來相邀?

  因此,話要說得活絡,以便三面對證時,自己可有對證的餘地。轉念又想,既然他問到白寡婦的態度,便已面臨決定的頃刻,這一句話關係很重要。俗語道得好,「請將不如激將」,且先激他一激。

  於是他說:「你表姊是早有這個意思了,自己人不幫忙,找那個幫忙?」

  說到這裡,他故意停了下來,先要看一看趙仲華是何表情?如果面有愧色,或者表示同意,便可知道,趙仲華亦已想到,既是自己人,不幫忙是說不過去的一件事。以下的話就好說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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