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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三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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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也不必怕!夫婦不分彼此,雅梅有點私房,可以貼補家用。你如果覺得男子漢大丈夫,不好意思用太太的錢,就作為跟雅梅暫借,將來發達了再還她。」 「對!鳳姐的話說得再透徹不過了。」小桃紅向金雲麓說,「要嘛就是這個辦法,要嘛——」她將已到口邊的「拉倒」二字,縮了回去。 為人設謀,委婉妥貼,連小鳳仙自己都覺得很得意。但相形之下,也越覺得自己的心事一無著落而更覺得難堪。當然,她的心境在小桃紅是深切瞭解的,只恨自己無能為力,所以眼中也越發在憐惜愁鬱以外,還有濃重的歉疚。 飯罷是金雲麓搶著會了賬,然後向小桃紅說道:「我今天還要去看幾個朋友。明天上午再見面吧!」說著使了個眼色。 這個眼色中所傳遞的意思,連小鳳仙都已察覺,是有意避開,好讓他們姊妹談。而所談的自是他所帶來的消息。 有了這個瞭解,她便默默地聽從小桃紅的安排,相將到家。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,秋夜淒清,況兼風雨,正是聯床共話的天氣。 然而小桃紅卻一直不提正題,小鳳仙由沉著而變成賭氣,偏偏不開口問,倒要看她到什麼時候才談?這樣一直到她卸妝時,小桃紅才對著鏡子用略帶艱澀的聲音說道:「鳳姐!小金有好些話,要我告訴你,請你不要傷心。」 小鳳仙的心一沉,但因為盤馬彎弓這許多時候,心裏已有準備,所以還能保持平靜,點點頭答道:「你說吧!是不是蔡將軍的事?」 「是的。小金是在二十天以前跟蔡將軍分手的,曉得他要到京裏來,蔡將軍託他帶來一句話:對不起你,請你不必惦念他。」 這話費解,小鳳仙不要去強作解釋,隨即問道:「怎麼叫對不起我?」 「小金也問了。蔡將軍是很老實的話,不能派人來接你,也不能送你一筆錢,蔡將軍跟他的弟兄苦得很。小金說,他的兵,都幾個月不發餉了。平常伙食錢,都是跟地方上的紳士東拉西扯借來的——」 「這些話不必跟我說。」小鳳仙冷冷地打斷,「我又沒有想在他身上發一筆財。」 小桃紅不敢再說。小鳳仙倒覺得歉然,跟她毫不相干的事,自己不應該這樣搶白。所以拉著她的手表示歉意:「我不是說你,也不是說小金。只是——」她歎口氣,「唉!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!」 「我知道,我知道你的心。」小桃紅很吃力地說,「照小金說,蔡將軍是有點為難。大事是成功了,卻沒有人管他的事,為打這場仗,他拉了兩三百萬的虧空。」 小鳳仙嚇一跳:「怎麼?他怎麼拉這麼大一身虧空?」 「我也弄不清楚。照小金說,弟兄們要解散,就得發他們的欠餉。另外蔡將軍出面借的款子,也得還。京裏要匯兩三百萬大洋給他,才能脫身。為此,蔡將軍的病,就更加好不了了!」 這才是小鳳仙真正關心的事。「他的病,」她急急問道,「到底怎麼樣?」 小桃紅警覺到已經失言。金雲麓告訴她說:蔡鍔的喉病已成不治之症。同時叮囑她不可跟小鳳仙說實話,如今無意中漏了真話,無法收回,只有掩飾。 「那也是因為蔡將軍成了大人物,大家加油添醬,說得格外重。照小金看,病是不輕,只要好好休養,也不要緊。」小桃紅又說,「不說他當了督軍嗎?還怕沒有好醫生替他治病?不要緊的。」 小鳳仙心潮起伏,不知何以自處?多少天來,朝思暮想,結果只落得這麼不鹹不淡的一句話。實在不明白蔡鍔是什麼意思,就算朝最壞的地方去想,多少恩情,一筆勾銷,總也得有一番切切實實的交代,不是一聲「對不起」可以算數的。 她在想,其中一定弄錯了。不是金雲麓錯會了蔡鍔的意思,就是小桃紅傳錯了話。必得自己跟金雲麓當面談一談,才能弄得清楚。 金雲麓今夜是不會到這裏來了。而小鳳仙的心事壓制在那裏,倒還罷了,一挑了起來,便再也無法忍耐,當即問道:「小金住在那裏?能不能請了他來?我有話問他。」 「這時候?」小桃紅看著自鳴鐘,有些躊躇,然而終於毅然答應:「我去打電話。」 「電話在那裏?」 「胡同口就有。叫人去打,怕話說不明白,我自己去。」 已經深夜,又下著雨,小鳳仙自然有些過意不去,但亦無法,這一夜如果不能跟金雲麓好好談一談,她知道自己會煩躁不安,受一夜的罪。所以站起身來說:「我陪你去!」 叫起打雜的老婆子和丫頭,一個等門,一個點起燈陪著她們去到胡同口。那裏有一間警察巡邏休息的小木屋,原由前清的「堆鋪」蛻變而來。有人稱之為「巡警閣子」,裏面就有電話可以借用。 金雲麓住在打磨廠第一賓館,電話將他從夢中喚醒,問知緣由,答應立刻趕來。 於是小桃紅陪著小鳳仙回家,虛掩大門,點燃了堂屋中的大煤油燈坐等,相顧無言,只聽得西風怒號,沙沙之聲不絕,是辭枝的黃葉,著地卷走,不知作何歸宿? 小鳳仙陡起身世飄零之感,微喟著說:「你倒好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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