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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四


  「還在床上。」

  「快快請他起來。段總理來了!」

  黎本危未及答話,黎元洪卻在裡面開了腔:「是幹若嗎?什麼事?」

  「恭喜副總統,馬上就是大總統了。」

  「怎麼說?」

  「項城咽氣了!遺令以副總統接任大總統。段芝泉在廳上,等著接見。」

  明明聽得很清楚,黎元洪總覺得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——辛亥年八月十九日半夜裡,全城大亂,結果為人從床底下找出來,坐上督軍的位置。如今又是一覺醒來,「黃袍加身」,世界上有這麼容易的富貴嗎?

  他還在發愣,黎本危卻一陣風地卷了進來。「快起來,」她七手八腳地替他拿衣服,「也沒有見過你這種人,遇到這樣子的大喜事,還賴在床上,真難得纏!」

  「你不要高興!」黎元洪一面起床,一面慢吞吞地說,「這個大總統還不知道做得成,做不成?」

  「怎麼做不成?」黎本危說,「段總理自己來請,還會有問題?」

  「沒有問題最好。」黎元洪說,「拿我的馬褂來!」

  匆匆漱洗,穿好長袍馬褂,出臨大廳,段祺瑞站著迎接,恭恭敬敬地朝上三鞠躬。黎元洪不折不扣地還了禮。

  「副總統想來已經知道了?」

  「是的,我剛聽幹若告訴我。」

  一問一答完了,賓主相對無語。然後段祺瑞站起身來說:「副總統的事,我請幹若照顧,我告辭了。」

  黎元洪並未挽留,送到大廳滴水簷下,方始開口:「請幹若代送!」

  張國淦答應著送客出門。段祺瑞的腳步極快,等張國淦趕出大門,他一隻腳已經跨上汽車了。

  「總理、總理,請留步。」

  段祺瑞已經坐上汽車,從車窗中探頭問道:「有什麼話嗎?」

  「我是說國務院的事——」一句話未完,段祺瑞已經清清楚楚地答了兩個字:「有我!」

  倏忽之間,無影無蹤。

  ***

  遺令在下午發表。同時由公府發出公報:「袁大總統于本日上午十時四十分,以尿毒病薨逝,停柩居仁堂,遺令以黎副總統繼位。」此外由國務院發出致各地方政府的通電,說「袁大總統于本日巳正,因病薨逝。」巳正是上午十點,與袁世凱死去的時刻,有四十分鐘的差異。

  其時湖北同鄉,已擠滿了東廠胡同,個個笑容滿面。從世宗入承大統以後,湖北到底又出現了一個「真命天子」了。

  湖北在京的名流,大都與黎元洪接近。帝制議起,黎派遭忌,特別是以瞿瀛為首的反對帝制派,大多由袁世凱命令雷震春暗中派人監視,行動不甚自由,此時自是揚眉吐氣地出頭了。

  東廠胡同,門庭如市,黎元洪受賀應接不暇,大多擋駕,避在葡萄亭與少數親密的隨從閒話,少不得提起當初出走的計畫,黎元洪大為得意。

  「我說過嘛,『包你們狗頭不會落地』,現在如何?」他笑吟吟地說,「虧得我當時拿定主意不走,現在順理成章接位。不然要費多少周折?」

  郭泰祺苦笑。「劉麻哥」卻挖苦地說:「大總統洪福齊天。」

  「我倒不明白,」汪彭年說道,「項城的金匱石室中,藏的名冊,不知到底真相如何?」

  金匱石室之制,現在當然不談了。因為袁世凱的遺令,雖像帝國傳位的遺詔,但既已明令宣佈,即令金匱石室中開出來的名字,第一名不是黎元洪,也不會有人去理會這件事了。

  話雖如此,卻是一個有趣的迷,都想早日揭開。由於袁世凱的原令:「由國務卿率領百官,宣誓開匱,照大總統所親書三人,按先後次序繼承」,所以黎派中人頗關心段祺瑞會不會採取這一宣誓開匱的行動。

  有人主張去探詢,有人以為不必,因為可以確定,段祺瑞決不會去開匱,理由有兩點:第一,段祺瑞召集臨時國務會議,依照袁世凱的遺令及約法規定,承認黎元洪繼任大總統,而且已當面報告其事,那麼,開匱不但是多餘之事,而且自毀立場。

  第二,萬一開出來的名字,第一個是袁克定,段祺瑞又如何處理?豈不是自找不能善了的麻煩。

  這兩點理由,分析得很深刻。連主張去探詢的人,也覺得多此一舉,大可不必。不過,段祺瑞不開,又有誰可以開呢?

  「根本不開,永遠封閉。」有人這樣提議。

  「不好,不好!一定要開,開過就沒有事了。留在人間,總是禍根,不知道那一天,會被人利用來作為搗亂的工具。」

  兩派不同的主張,是後一派占上風,而且提出建議,由黎元洪自己去開金匱石室,看看袁世凱當初到底是何打算。

  然而這畢竟不過是件有趣的事,無關宏旨,尤其無關乎眼前——眼前所要關心的是兩件大事,一件是袁世凱的死訊一宣佈,雖然大快人心,卻恐激出變故。尤其是不久以前,有一部分「定武軍」,也就是張勳的辮子兵,奉命調駐京畿。而辮子兵的軍紀之壞,是出了名的,深怕他們稱兵作亂,所以膽小的商鋪住戶,緊閉大門,儲糧備變,因而又影響了市面,物價波動,民心不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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