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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


  這當然是革命黨的一大挫折。但無補於袁世凱——「起病『六君子』,送命『二陳湯』」,這一劑湯頭已經到他口邊了。

  第一陳是陳樹藩,他是湖南寧鄉人,字伯生,保定軍官學校出身,與段祺瑞的關係很深,自稱為段的門生。官拜陝北鎮守使之職。

  陝西將軍就是馮玉祥的母舅,袁世凱的心腹大將陸建章,而其實無用,常以清鄉為名,沒收煙土,私下運銷河南、山東,大飽私囊。陝西的綠林,名為「刀客」,上馬一支槍,下馬亦有一支槍——煙槍,對於陸建章的作風,當然深惡痛絕。討袁的義聲一起,這批刀客起而響應。陸建章便指派陳樹藩出兵平亂。

  那知陳樹藩的部下,與刀客多通聲氣,趁勢要求陳樹藩宣佈獨立。情勢所迫,不從不可,因而在陝北浦城,以陝西護國軍總司令的名義,宣佈獨立,進軍三原,直指西安。陸建章派他的兒子陸承武,領兵兩營迎擊。富平一戰,被稱為「陸文龍」的「白袍小將」被生擒。

  陸建章就是這麼一個寶貝兒子,聽說被俘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他知道陳樹藩總還念著香火之情,加以陸承武又是吉林將軍孟恩遠的女婿,雙重的面子,必有顧忌。只是他部下頗多結隊投誠的刀客,平時仇冤甚深,倘或暗中害了愛子的性命,陳樹藩亦難追究。一想到這一點,簡直眠食俱廢了。

  到了第二天,有資訊來了。陳樹藩派了專差到西安去面見陸建章,呈上陳樹藩的書信,大意是說,公子無恙,目前安居在富平。不過如想父子團圓,只有一法,請陸建章的部隊,留下槍械,速離陝西。

  這是要奪地盤,條件未免太高,地盤丟了是小事,回到京裏見袁世凱卻不好交代。正在躊躇難決之時,西安的紳商各界,推派了年高德劭的代表來見陸建章,要求開城延納陳樹藩的部隊,免得生靈塗炭。

  陸建章見此光景,黯然點頭。不過要求來見的代表,擔任調人,主要的條件是護送他的全眷出境。陳樹藩自然接受,即日進兵西安城外,先完成了包圍的態勢,然後進一步要求陸建章亦宣告獨立。

  這是強人所難了,陸建章苦苦哀求,才算得到了一個各行其是的結果,聯名打了個電報給袁世凱:

  秦人反對帝制甚烈,數日以來,討袁討逆各軍,風起雲湧,樹藩因欲縮短中原戰禍,減少陝西破壞區域,於九日以陝西護國軍名義,宣告獨立。一面請求建章改稱都督,與中央脫離關係。建章念項城二十載相知之雅,則斷不敢贊同;念陝西八百萬生命所關,則又不忍反對。現擬各行其是,由樹藩以都督兼民政長名義,擔負全省治安。建章即當遄返都門,束身待罪,以明心跡。

  這個電報到達北京,袁世凱所受的刺激極大。連陸建章這樣的心腹,都不可恃,還有什麼憑藉?接著又得知內幕,只為了他那個不成材的兒子,甘心放棄職守,越發生氣。什麼叫心腹,什麼叫忠忱,什麼叫感恩圖報?事到臨頭,拆穿來看,都是假的!

  如此,袁世凱的病又重了幾分。他的病很尷尬,也很痛苦,是尿閉不出。先請德國大夫來看,說要開刀。

  袁克定出過洋,見聞較廣,而且他在德國墜馬傷腿,親身領教過德國醫生精湛的外科手術,所以贊成為袁世凱開刀,徹底割除病根。但是袁寒雲不贊成,尤其是這一刀要開在「命根子」上,徜或手術不靈,一命嗚呼,不但是終天遺恨,而且等於要擔一個「弒父」的惡名,成為「名教罪人」,因而主張用中醫。袁家為此特地召集了一個家庭會議,站在袁寒雲這一面的占多數。於是廣徵在京名醫,由曾為光緒皇帝「請脈」的陳蓮舫主治。

  這個小便艱難的病症,中醫稱為「癃閉」。不同的起因和症狀,不下十種之多。袁世凱的癃閉,起因相當複雜,一方面是濕熱瘀鬱;一方面是心熱下注。換句話說,還有心病的因素在內。所以陳蓮舫在用了清濕泄熱的疏導清解之劑以外,特地叮囑:決不可思慮過度,要清心寡欲,方能使心火寧靜。單憑藥效,不能收功。

  陳蓮舫真不愧「御前供奉」過的名醫,一劑藥下去,袁世凱的痛苦頓減。但是好不了三天,「送命二陳湯」的另一陳,來了個電報。

  這一陳就是陳宧,袁世凱視作可以為他撐持到底的西南柱石,畢竟也倒了,而且這根柱石正砸在他頭上。袁世凱看完電報,面色發青,眼神恍惚,一下子昏厥了過去。

  左右趕緊召醫急救,袁世凱悠悠醒轉,雙淚交流,喘息著說:「人心大變!事不可為了。」他閉目搖頭,好久才睜開眼來,「你們替我找梁燕蓀。請他馬上就來!」

  ▼第二十六章

  等梁士詒奉召入府,只見袁世凱面紅如火,精神顯得異樣的亢奮。他也聽說,陳宧來了個電報,竟使袁世凱震驚而致昏厥,料知西南局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,一路關心,急於要看這個電報。

  「二庵的前兩個電報,你是知道的。」袁世凱說,「如今的急務是要妥籌善後。當時馮華甫正在南京開會,他的電報自然應該一併交議,通盤籌畫。你說,我這樣的處置,是不是正辦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誰知道二庵又來這麼一個電報。唉!人心大變,從此我們不敢量天下士了!」

  這通電文,前面照例是傷時憂國之言,後面指責袁世凱的話,頗為鋒利。說五月初三一次忠告,請他退位,而覆電「用妥籌善後之言,為因循延宕之地」。十天以前又進第二次忠告,說退位為一事,善後為另一事,不可並為一談,而袁世凱的答覆,只說已將他的意見,交給馮國璋在南京會議中提出。由此足見袁世凱的所謂「退位」,決不是出於誠意,或者是由於「左右群小」挾持之故。

  接下來的一段話就嚴厲了:

  宧為川民請願,項城虛與委蛇,是項城先自絕於川,宧不能不代表川人與項城告絕!自今日始,四川省與袁氏個人斷絕關係。袁氏在任一日,其以政府名義處分川事者,川省皆視為無效。

  讀到這裏,梁士詒失聲而言:「二庵太過分了!」

  「哼!」袁世凱既像冷笑,又像獰笑,「大家都知道的,我很看重陳二庵、湯鑄新,公認為滿漢的後起之秀,二庵說跟我個人斷絕關係,表示不敢與北洋整個團體決裂,豈不知沒有我,那裏來的北洋?我又何負於二庵,反噬如此!真正人心大變,國將不國了。」

  說著又氣逆鼻搧,有昏厥的模樣,梁士詒趕緊找衛士進來,將袁世凱扶坐在沙發上。亂過一陣,他的情緒總算又比較穩定,能繼續談論了。

  「二庵這樣子的厚愛,我還能說什麼?」袁世凱說道,「燕蓀,你替我覆電,決意退位,如何?」

  最後加上「如何」二字,是諮詢的口氣。梁士詒跟袁世凱說話,也是很謹慎的,便不肯表示任何意見,保持沉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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