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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四

　　「你不是明知故問！」

　　小桃紅確是明知故問。「老爺子」皇帝做不成功，內外夾攻，搞得焦頭爛額，做兒子的還拿為侍妾正名這種事去囉嗦，他簡直是毫無心肝了。

　　她是有意為難，當然要裝傻。「我不懂你的話，什麼明知故問？」她說，「你辦不到這一點，我不能再跟你了。」

　　這話在袁寒雲意料之中，很沉著地問道：「這就是你的第二個辦法？」

　　「對了。」小桃紅說，「你總也要讓我有條路走。」

　　袁寒雲苦笑，「都要走這條路！」他自怨自艾地，「我就想不通，我那一點不如人家？」

　　小桃紅默然。說起來他這樣的家世，這樣的人品，正室劉夫人也賢慧，從來不擺大太太的臉嘴，應該沒有什麼好批評的。但不知怎麼，跟他在一起過活，總覺得懨懨然毫無生氣似地，大概是緣分不到，無法強求。

　　「人各有志。你一定要下堂求去，莫非我真用根繩子拿你拴起來不成？不過，做人總也要講點情義，眼看這個時候，你要顧顧我的面子，歇些日子再談這件事，行不行？」

　　這樣情商，倒教小桃紅不好意思破臉了。「那末，總有個日子吧？」她問。

　　「歇個兩三個月。」

　　「這可是你自己說的。」小桃紅突然警覺，「不是緩兵計吧？」

　　這話傷了袁寒雲的自尊心。「我對你何必還要用計謀？」他說，「你也把我看得太不值錢了！」

　　小桃紅說不下去了。她覺得即使不是袁寒雲的緩兵計，但兩三個月的工夫，夜長夢多，會生變化。即使不生變化，已經決定要分手了，卻又勉強住在一起，同床異夢，那是多大的彆扭？

　　然而要一口回絕，卻又覺得過於無情，實在說不出口。左思右想，處境總是為難。急須找個什麼知心的人，替她拿個主意。

　　本來就想出去看看，此念一動，越發片刻不能等待。「我要出去散散心。」她說。

　　「可以！」袁寒雲問，「你預備到那裡去？」

　　「無非東安市場走走。」

　　「那倒不要緊。」

　　聽了他的話，小桃紅不由得又追了句：「什麼地方是要緊的？」

　　「秀英，」袁寒雲低聲下氣地說，「無論如何你要替我留點面子，不能回胡同去！」

　　這個要求卻答應不下，她就是想回胡同。稍想一想，另有辦法。「胡同不准去，胡同裡的姐妹總可以見面吧？」她問。

　　「你要見那個？」袁寒雲是公子哥兒的脾氣，想到好玩的事便要試一試，「你索性多想幾個，我找人悄悄去接了她們來玩。」

　　「虧你想得出！『叫條子』叫到宮裡來了。」

　　雖是戲言，卻等於是極深的責備，袁寒雲不免赧然。「我是為你。」他說。

　　「既是為我，就不要攔我。」她說，「我要見面的一個人，你還是不要問，更不能到宮裡來。一進宮，讓大爺知道了，又是件不得了的事。」

　　袁寒雲應了一下，頓時明白，拿起電話說：「我替你打電話，約她在什麼地方見面，把電話號碼告訴我。」

　　「你知道我要打給誰？」

　　「不是小鳳仙嗎？」

　　「你倒聰明，不過也不聰明。」小桃紅說，「人家肯相信你的話嗎？」

　　小鳳仙從蔡鍔出走以後，就不斷遭遇到步軍統領衙門的攪擾，因而也影響到她的「花事」。如今袁寒雲貿然去個電話，說小桃紅約她在什麼地方見面，她當然會疑心有人假名誘捕，不肯上當。

　　等她說明道理，袁寒雲笑了。「看來還是你不聰明。」他說，「小鳳仙沒有聽過我的聲音，總聽得出你的聲音，你不會在電話裡跟她談嗎？」

　　「那倒可以。我自己跟她談。」小桃紅將電話號碼告訴了他。

　　袁寒雲對小鳳仙毫無惡感，相反地，倒覺得她是難得的風塵俠女，心中十分嚮往，所以聽得一口略帶湖北口音的爽脆京語，判斷電話正接在她手裡，便即問道：「是鳳姐嗎？」

　　「不敢當。是那一位？」

　　「我姓袁，是在北海打給你。」

　　「北海？袁？」小鳳仙的聲音七分困惑，三分驚惶，「我實在想不起來了！」

　　「難怪你想不起。你跟秀英是要好姊妹，我們可不曾見過。」

　　小桃紅本名秀英，小鳳仙也是知道的，這一下算是被提醒了，但卻有更多的困惑。「原來是二爺！」她在電話中寒暄，「真想不到。二爺好！」

　　「你好！秀英很惦著你。」

　　「是的。我也很惦念她。秀英在那裡？」

　　「就在我身邊。」袁寒雲突然問道，「蔡松坡有信給你沒有？」

　　這話就問得更突兀了，小鳳仙還不知道如何作答時，小桃紅搶上來一手掩住話筒，埋怨他說：「你問她這話幹什麼？」

　　「問問也不要緊，我決無惡意。」

　　這話還是從小桃紅的手指縫中，漏到了小鳳仙的耳朵裡，她也聽說過，袁寒雲的性情跟「大爺」完全不同，說無惡意，自然可信。接下來又想，難得他居然不惜「金枝玉葉」的身分打電話來，倒不可辜負盛意，因而老實答道：「有信來的。」

　　「你看，人家倒不在乎。」袁寒雲對小桃紅說了這一句，又問小鳳仙：「蔡松坡怎麼說啊？一定很惦記你，是不是？」

　　「沒有說這話。只說對不起我。」

　　「喔！」袁寒雲很有興趣地問，「他是怎麼對不起你？」

　　「他說他連累了我。不過，他說他是怎麼走的，大家一定都知道，決不會難為我。」小鳳仙又加了一句，「二爺，你說呢？」

　　「我不知道有人難為你。是誰？你跟我說，我替你做主。」

　　小鳳仙是極有分寸的人，當然不肯透露任何姓名，因為一結了怨，後患無窮。何況「袁二爺」做事全憑高興，誰人不知？即使告訴了他，什麼人騷擾，什麼人無禮，他或許聽過就忘記，則又何必多此一舉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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