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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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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是說出了口,臉卻羞得跟紅布一樣,薛匯東到底喝過洋墨水,深為同情:「自由戀愛不是罪過。照你的情形,倒真是讓你委屈了!你那個人此刻在那裏?幹什麼的?」 「大學生。此刻在上海。」 「還通信嗎?」 小桃紅不能說不通信,因為既然如此,則已斷絕關係,不成其為求去的理由;但亦不能說還在通信,因為這就是不守婦道,評起理來,自己站不住腳步。 想了一下,有個很好的說法:「他給我寫信,我沒有回他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我回他信,就是我對不起二爺。現在這樣子,是二爺對不起我。」 薛匯東深深點頭,考慮了好一會問道:「這件事,二哥知道不知道?」 「他不知道。我亦不便跟他說。」 「那末,你如果恢復了自由之身,你的那位大學生會不會娶你呢?」 「當然!」 「那好。我幫你的忙。」薛匯東說道,「二哥有幾分俠氣,像這種成人之美的事,他也肯做的。」 「謝謝二姑爺。」小桃紅趁機說到,「二姑爺,既然如此,我今天就不必回去了,住在這裏,聽你的回信。」 「那又何必?」薛匯東勸她,「俗話說的是,好來好散!這樣子說決裂就決裂,似乎不大相宜。」 「我亦正就是為了好來好散這句話,二姑爺,請你想想看,心裏已經要分開了,還勉強住在一起,痛苦不痛苦?萬一言語不和,破了臉,反倒不好。」 「外國在離婚之前,原有分居的辦法。不過,中國到底不同。我勸你還是先回去。」 小桃紅想了又想,認為機不可失,還是就此作個了斷的好,因而答道:「二姑爺,謝謝你的好意,我也知道這話你在親戚面上說不出口。那末,我請二姑爺替我作個證人,總可以吧?」 「你要我作什麼證呢?」 「我一個人住在六國飯店,也不出去,也不見客,清清白白,這一點,二姑爺,你總要幫我的忙吧?」 薛匯東覺得說不出推託的話,但有句需要預先交代的話:「果真如此,我當然可以替你作證。」 「二姑爺,」小桃紅笑一笑,「你看著好了,我說得到,做得到。」 「好的。這樣子我比較替你好說話。不過,這件事也急不得,總要三、四天才能給你回信。」 「五、六天也不要緊。」 薛匯東點點頭,想起有件事要問:「那位蔡太太的老爺是什麼人?」 小桃紅因為自己的一件大事,有了眉目,心情舒暢,便有玩笑的心情。「二姑爺,」她笑笑答說,「她家的老爺,你還是不要打聽的好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都因為她家老爺,才害得你做不成駙馬爺。」 薛匯東一愣,但想到一個「蔡」字,旋即明白。「原來是這位蔡太太。」他又不免困惑,「聽說蔡松坡跟他太太已經離婚,而且年紀也太輕,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小鳳仙?」 「二姑爺真聰明!不聽我剛才喊她『鳳姐』嗎?」 這是笑薛匯東不聰明,有意拿話反過來說。薛匯東也失笑了。「我早該猜到的!」他又說,「今天倒是幸會。聽說她在胡同裏,雖沒有摘牌子,已經不見客了。可有這話?」 「是的,不過,她也是實逼處此。從蔡將軍走了以後,不斷有人去跟她找麻煩,那就只好躲著他們了。」 正談著小鳳仙,小鳳仙已姍姍回座。薛匯東照西洋尊重女性的習俗,怕小鳳仙不願表露真正的身分,所以也不便說破已知道她是何許人。其實他倒有蔡鍔的消息,是從經過西南戰區回京的洋人那裏聽來的:蔡鍔在敘州、瀘州一帶作戰,極其艱苦,經常幾晝夜不能好好睡一覺,一襲軍服,從出師以來,就沒有脫下來過。蔡鍔的身體本來不算好,經此折磨,益發瘦弱,而且不知是何病症,說話的聲音極低,近乎失聲了。 這些消息當然是小鳳仙所關心的,但卻未必是她所樂聞的。薛匯東也就越發不肯多事,告辭回到自己的桌位上。 於是小桃紅將她自己的事,都告訴了小鳳仙。這算是有了相當圓滿的結果。她要住在六國飯店,表示決絕,小鳳仙只點頭贊成,不過很鄭重地忠告她:言行必須檢點,錯不得一步! 「照我說,不如你也搬了來,陪我住在一起。」小桃紅說,「等我的事情了結,你也不必再在胡同裏了,我們一起到上海,我幫你去找蔡將軍。」 這看來像是一個好主意,細細一想,覺得不妥。「我還是守在北京的好。」她說,「他現在正忙著打仗,我不能再拿不相干的事去擾亂他。」 「怎麼叫不相干?是你的終身大事!」 「這算得了什麼?比起他的事來,我的事太小了。我相信他,只要仗打完了,他一定不會忘記我。」小鳳仙又放低了聲音說,「我也常常看報,這種局勢不會太長的。」 「我可不懂國家大事。」小桃紅說,「我只要管得了我自己就行了。」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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