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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七


  聽他們兩人這樣交談,小桃紅恍然大悟,隨即覺得心頭一震,急急問道:「那天你也在這裏?」

  「是啊!」

  「跟誰在一起?」

  這一問,小鳳仙也懂她的意思了。那天金雲麓負氣拿她所贈的鑽戒,用張雅梅的名義,捐贈義賣。這件事自己雖始終沒有告訴過她,但是,第二天報上大登特登,她當然已經看到。這時聽說那天自己在場,自會想到是與金雲麓一起,所以有此一問。

  她可以暗問,自己卻不能明答,小鳳仙便說:「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。」

  這一下薛匯東便有了效勞的機會了,他就住在六國飯店,上下都極熟,招招手找來領班,囑咐為「兩位小姐」找座位,親送入座,鞠躬而退。接著又關照領班,回頭將這一桌的賬單並到他那裏結算。

  「說啊!」小桃紅迫不及待問,「那天是不是跟小金在一起?」

  「你別忙!」小鳳仙說,「我餓了,先點菜。」

  點了菜才能遣走侍者,也才能悄悄密談。於是小鳳仙將當天的情形,細細講了給小桃紅聽。她一面聽,一面神色就變了,臉上一陣紅、一陣白,胸脯微微起伏,是非常生氣而在自我抑制的樣子。

  小鳳仙倒有些懊悔了!不該實話直說,但已無法改變語氣,只好講完以後,替金雲麓作一番解釋。

  「做了這件事,他也很懊悔,一時之錯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其實,他這樣負氣,正見得手上丟了鑽戒,心裏丟不掉你。」

  最後那句話!惹得小桃紅眼圈發紅。心裏又恨、又氣,但也不免覺得委屈和歉疚。歉疚的是海誓山盟,盡成虛願,但驀地裏無情風雨,摧折枝頭,飛花隔院,自己那作得了一點主?金雲麓卻絲毫不肯體諒,所以覺得委屈。

  「小桃紅!」小鳳仙要打破一個久藏的疑團,「袁二爺知道不知道這回事?」

  「他不知道。」

  「怎麼呢?報上登得詳詳細細,他難道不曾看見?」

  「他不曉得張雅梅就是我。只曉得我叫秀英。」

  「原來這樣。」小鳳仙笑道,「我替你白擔了好幾天的心。」

  「你擔什麼心?就算曉得我叫張雅梅,我也可以不承認,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,而且這個名字就跟秀英一樣,普通得很。」

  「不是這麼說。貴重首飾都是有來歷的,只要起了疑心查一查,在他家,還怕查問不出來,是前清的貝勒送你的?」

  這一解釋,小桃紅才知道自己錯了。默然半晌,歎口氣說:「我倒情願他當時就起疑心,就查問。」

  「那一來不是鬧得天翻地覆?」

  「我就是該鬧。」小桃紅語聲急促地說,「當時鬧,當時散,也好叫小金曉得我的心。」

  「沒有用。小金當夜就出京了。」

  小桃紅深為詫異。「為什麼走得這麼急?」她問,「是到上海嗎?」

  小金的行蹤可以告訴她,目的卻不能說。「我也只知道他到上海,不知道他去幹什麼。」她說,「到現在沒有來過信。」

  小桃紅大失所望。她總以為金雲麓跟小鳳仙一定有聯絡,跟她見了面,要找他很容易。此刻才知不然;然而她卻不信。

  「你真的不知道?」

  「我騙你幹什麼?」其實是騙小桃紅,所以話反說得很硬。

  「那末,他走以前,也沒有留下一個地址給你?」

  對這話,小鳳仙不願正面回答,勸著她說:「你其實不要問了。他一時怕也不會到京,把他拋開的好。不然牽腸掛肚,不是自己找罪受?」

  小桃紅何肯聽勸?緊追著找金雲麓的地址。小鳳仙無可奈何,只好據實相告,不過特別聲明一句:「現在是不是還在那個地方,可就不知道。」

  「我寫封信去,真的寄不到,也就算了。」

  「那才是。」小鳳仙又說,「袁二爺要我勸勸你,勸什麼?」

  「你看!」

  小桃紅指一指頭上的珠花,縮在衣袖中的鑽鐲,同時把那扣存摺也取了出來,放在小鳳仙面前。

  「這是幹什麼?你打算不回去了?」

  「一點不錯。他已經答應跟我散了,我還回去幹什麼?」

  接著,小桃紅將平日如何形同幽囚,與袁寒雲氣味不投,以及這天如何為周道如而生口角,如何談判,如何一出紅牆,不作歸計,在六國飯店暫住的打算,傾囊倒筐地說給了小鳳仙聽。

  「不妥,不妥!」小鳳仙大搖其頭,「你一個人住在旅館裏算怎麼回事?做事總要占住理,他已經答應你兩三個月以後分手,你自己先來個不辭而別,教人抓住把柄,有理變成無理,太犯不著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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