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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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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就在舍間好了。兩位到我那裡便飯。」袁乃寬說,「准七點鐘恭候大駕。」 地方倒合適,就是時間不對。吳炳湘要求提早,因而約為五點半。 准五點半鐘,吳炳湘伴著江朝宗,到達袁宅。袁乃寬也是剛剛到家,欣然出迎,情意殷重。客人見他紅光滿面,那副得意春風的神態,心裡都不免困惑。照相法上來講,這樣的氣色決不是倒楣相,但事實俱在,倒楣就在眼前,這在麻衣相法上又作何解釋? 「兩位口福好。」袁乃寬很高興地說,「今天我有寶坻的銀魚,配上紫鱔,做個火鍋。另外還有關外來的野雞跟鹿尾,鹿尾來不及做了,回頭給兩位帶回去。」 客人自然連連稱謝,但看到主人的興致極好,似乎一時不便說煞風景的話,於是只好先找個題目閒談。 這個題目其實不是閒談,是談到對付雲南獨立的軍務。袁世凱在一月四號那天,在「大內」統率辦事處召開軍事會議,決定積極用兵,作為「洪憲聖武記」的第一篇。當時的方略是採取康熙平三藩之亂的遺策,三路分進合擊。這三路是四川一路、湖南一路、廣西一路。川湘兩路由曹錕擔任總司令,他的第三師全部,就是進攻護國軍的主力。 曹錕這個總司令下面,又分兩路:第一路司令是第六師師長馬繼增,根據地在常德,經貴州向雲南進攻;第二路司令是第七師師長張敬堯,根據地在重慶,配合陳宧的支持,部隊分為兩支,一支分佈在瀘州境內的合江納溪之間,一支防守綦江,抵擋貴州方面的敵人。 桂邊一路由兼屬雲南巡按使龍覲光當總司令。他是龍濟光的胞弟,而龍濟光新加了「郡王」銜,人稱「龍王」,爵位之崇,過於袁世凱所有的嫡系部將。此外又分電廣東龍濟光、徐州張勳、江蘇馮國璋、廣西陸榮廷、奉天段芝貴、河南趙倜、湖南湯薌銘、江西李純、安徽倪嗣沖等人,簡拔精銳,聽候調用。同時在水陸衝要的汝口,設立軍事運輸局,由湖北將軍王占元兼任督辦,成為「征滇」大軍的「總糧台」。 命令一下,第六、第七兩師,分由兩湖西進。這兩師的軍隊,與土匪無異,軍紀壞極,開拔途中,一路姦淫擄掠,無所不為。都肅政史莊蘊寬為此「上奏」,據實糾參,袁世凱只下了一道「征滇軍隊、嚴守紀律」的申令,官樣文章,毫無用處,因而西南一帶的老百姓,都盼望護國軍早早打了過來。 當時滇軍的戰略是全力取川,分三路進攻,一路由昭通攻敘州,一路由畢節窺瀘州,一路由貴州遵義直取重慶。 自雲南昭通北上,越過黃果溪,徑攻四川敘州的一路護國軍,正就是蔡鍔負責的第一軍,由第一梯團司令劉雲峰,率領第一混成支隊長鄧太中、第二混成支隊長楊蓁全力推進。佈防川滇的川軍第四旅,不戰而退,撤向自流井、瀘州一帶。滇軍不過花了五天的功夫,就已佔領敘州。 這是最新的消息,聽袁乃寬一說,吳炳湘訝然問道:「這不是很奇怪嗎?川軍第四旅伍祥禎是陳二庵的心腹大將,陳二庵受恩深重,怎麼能不釘緊了伍祥禎幹?」 「照我想,伍祥禎也是蔡松坡的舊部,故主的香火之情,先讓他一籌。自流井、瀘州一帶,必定守得住。」 「是啊!川南有名的富庶,落入滇軍手中,出入甚大,而況瀘州一失,滇軍溯江東指,拿下重慶,那一來京裡與四川就不能直接交通了。」 「鏡潭,你太過慮了。」袁乃寬極具信心地說,「三路攻滇,加上陳二庵的川軍,實力雄厚得很。據前線可靠諜報,松坡只有三千人左右,糧草維持不到兩個月。小丑跳樑,何足為懼?」 江朝宗對前線戰況幾無所知,亦不甚關心,關心的是「洪憲皇帝」何日登極?「諒雲南一省,能搞得出什麼名堂來?倒是對外稱民國,稱總統;對內稱洪憲,稱皇帝,有點名不正、言不順,譬如各地寄到京裡來的報紙,年月日上面,有的『洪憲』二字小得看不清楚,有的還用中華民國五年,到底算不算犯禁?光是這件事,我那裡就很為難。皇上應該早正大位才是。照我看,有內亂,就因為不早登極之故。尊位一定,天下自然太平。」 「快了,快了!」袁乃寬說,「參政院也是這個意思,奏請速正大位,這個摺子已經交到大典籌備處,明天就要開會,通知已經發到兩位那裡,想必看到了。」 「看到了。」江朝宗說,「會議不過擺個樣子,總有個打算吧?梁鴻志怎麼說?」 「這要找內行來挑日子。吉期現在有三個,是前清欽天監的好手選的,總不出陽曆二月份,六號、九號或者二十號。」袁乃寬又說,「我贊成六號。那天正好年初四,立春的第二天,萬象回春,口采極好。」 「對,我也贊成。第二天『破五』開市,又是財神的生日,大家大吉大利再好不過。」 皇帝登極,與財神何干?江朝宗向來有些這樣語無倫次,吳炳湘覺得照此胡扯下去,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談到正題,心裡有些著急。 於是吳炳湘擺出極沉重的臉色,而且有意壓低了聲音,直視著袁乃寬說:「紹明兄,有件事,我跟宇澄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。真正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!說句掏私窩子的話,但願事情一點不確,可是,辦不到。」說到最後一句,大搖其頭。 這態度可太怪了!袁乃寬疑雲大起。「鏡潭,」他用一種略含怒意的語氣問,「究竟什麼事?你痛痛快快說好了。」 「我們有人證、有物證,而且摸過底,絲毫不錯,才跟你來說。盜密件的主角,有著落了!先請你看樣東西。」 從吳炳湘手裡接過一個薄薄的紙包,打開來一看,上面是張鈔票,下面是張名片。一看他兒子的名片,袁乃寬勃然色變:「莫非跟小犬有牽連?」 「是!」吳炳湘清清楚楚地指著鈔票說,「這就是仲德在隆福寺一個姓劉的攤子上,給人家的錢。」 「有這樣的事!」袁乃寬氣急敗壞地說,「你,你一定弄錯了吧?」 「我早說過,我倒是願意弄錯。無奈不是。」吳炳湘說,「仲德想必在家,只請他出來問一問,他在隆福寺配鑰匙沒有。是不是掉了一個裝名片的皮夾子,以後有沒有去取,取到了可就是給了這張票子,作為酬謝?那不就水落石出了?」 袁乃寬當然照辦,大聲喚聽差:「馬上將二少爺找來,我有話問他。」 「二少爺不在家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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