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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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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不收喏喏連聲,趕到隆福寺去找管家的和尚。剛只一提,那和尚便有了極明白的答覆:「你是說『眼鏡劉』啊!他家住得遠,不用費事,你上土地廟去找他,他專趕廟市。」 北京的廟市有規定的日期,每旬逢九逢十隆福寺,逢七逢八護國寺,逢五逢六自塔寺,逢四花兒市,逢三土地廟。這天臘月二十三送灶,正該趕土地廟的廟市。 於是夜不收直奔槐樹斜街的土地廟。眼鏡劉的攤子在大殿東廡。快過年了,小戶人家那些擺樣子的「跑馬鐘」都要拿來拾掇拾掇,眼鏡劉的生意應接不暇。「光棍不斷財路」,夜不收不能打擾他做買賣,靜靜地在一邊守著,等他應付完了顧客,才走上去喊一聲:「老劉!」 眼鏡劉的眼力不好,已有些認不得他了,將眼鏡從鼻樑上往上一托,怔怔地問道:「貴姓?」 「我姓周。」夜不收低聲說道,「隊上的。咱們在隆福寺見過。」 「啊、啊!我想起來了,請坐,請坐!」眼鏡劉的神色頓時不同了,不安多於一切。 「買賣不錯啊!」夜不收坐了下來。 「托你老的福,還混得過去。」 「這會兒怎麼樣?有空沒有,我請你喝一鐘。」 「謝謝、謝謝,沒有讓你破費的道理。」眼鏡劉說,「我來請,我來請!」接著便喊:「二狗子,二狗子!」 二狗子是他的兒子,約莫十三四歲,一臉的頑皮相。他的父親關照他看攤子,他只是一雙眼盯在他手裡的一串糖葫蘆上,咿咿唔唔地答應著。眼鏡劉很不放心地又罵又告誡,費了好半天的事,才陪著夜不收到了廟前的大酒缸。 夜不收心裡在想,看樣子他根本不願離開他那攤子,既然如此,何必對一個初交這麼客氣?這就見得其中必有緣故,倒要好好當心他。 坐定下來,眼鏡劉要酒要菜,很費張羅。夜不收冷眼旁觀,覺得他似乎有些心虛,所以極力巴結,心裡越發提高了警覺,因而說話也格外謹慎了。 「我還是跟你打聽那件事。後來,那個小皮夾子找到了沒有?」 一聽問這話,只見眼鏡劉有驚惶為難的神氣,夜不收立即明白,皮夾子是找到了。 他的猜測不錯,眼鏡劉不但已找到皮夾子,而且已經交回失主——失主是在夜不收第一次跟他見面以後找到他的,收回了皮夾子,付出了比買那個皮夾子還多的一筆酬金,同時關照,如果有人來問,可曾配過那把鑰匙,不必道明實情,只說「沒有」好了。 眼鏡劉久趕廟市,見得人廣,經得事多。他又熟讀水滸,想到何九叔偷藏武大郎骨殖的故事,如法炮製,悄悄兒留下一張名片,連失主給的一張五元鈔票,收在一起,以為免禍之計。但內心總覺得拿人的手軟,能瞞最好替人家瞞住,所以經夜不收一問,由躊躇而引起了驚惶。 夜不收是何等腳色?抓住縫就鑽,一點不肯放鬆,當即沉下臉來警告:「老劉,這件案子要說明了,嚇你一大跳。今天臘月廿三,快過年了,你可自己琢磨。」 話中意思是,眼鏡劉會在偵緝隊過年,他何能不心驚肉跳。「周大爺」,他定一定神說,「事情我不敢瞞你,可也與我不相干。我做小買賣的人,你高高手,就讓我過去了。」 「當然。我無緣無故跟你過不去幹什麼?你只要讓我在公事上順利交代,我還跟你交個朋友呢!」說到這裡,夜不收將手一伸,「拿來吧!」 「皮夾子可沒有了。做買賣要講規矩,失主來要,我不能不給——」 「什麼?」夜不收睜大了眼問,「失主來過了?」 「是的。」 「你把皮夾子交給他了?」 聲音不高,但雙眼瞪得眼珠都要跳出來似地。眼鏡劉急忙搖手:「你老別急!我還有東西交給你。你請坐一坐,我馬上回去拿。」 「回那兒?」 「就回攤子。」眼鏡劉又說,「你老放心,跑得了和尚絕跑不了廟,我馬上就回來。」 果然,夜不收一鐘燒刀子還沒有喝完,眼鏡劉已經去而複回,攜來一個薄薄的紙包交到夜不收手裡。打開來一看,入眼兩個大字:「袁瑛」,細看時「瑛」字下麵還注著兩個小字:「仲德」。 夜不收喜不可言,臉上的皮肉頓時舒展。「老劉,」他問,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 等聽罷究竟,夜不收不由得翹起大拇指誇獎,隨後敬酒道謝,不過還有幾句話要問。 「那皮夾子裡有多少名片?」 「我沒有細看,大概有十來張。」 「都是一樣的嗎?」 「不!」眼鏡劉搖搖頭,「有大有小,像這樣的有七八張,自然是他本人的,所以我偷偷兒留下一張。」 可惜,沒有能得到整個皮夾子,不然由其中不屬於袁瑛的名片上,可以得知他的交遊。不過,就這樣子,已大有所獲。特別是袁瑛親口要求眼鏡劉,不要透露他曾配過鑰匙這一點,更是「作賊心虛」的明證,真正鐵案如山!這檔子差使辦得漂亮透頂。 一高興之下,夜不收取出一張五元鈔票,遞了過去。「原物我要帶回去呈案。」他說,「可也不能讓你吃虧,該是你的還該是你的,收下吧!」 「不,周大爺,咱們一人一半。」 「甭客氣了!這頓大酒缸,算是我擾你的。」夜不收又說,「本來還要勞你駕去照個面,認認人,你買賣也忙,那就不必了。不過有句話先說在頭裡,倘或要找你上堂做見證,你可捧我一個場,隨傳隨到。」 「一定!」眼鏡劉拍拍胸擔保,「隨時聽招呼。」 *** 「說得不錯,真正鐵案如山!」吳炳湘問牛福山,「袁老二此刻在那兒?」 「剛接到報告,他去了一趟電報局,又去了一趟銀行,這會兒已經回家了。」 「事不宜遲,我此刻就去看他們。你們在局子裡等我的信。」 吳炳湘先去看江朝宗。他聽說經過,大吃一驚,但卻不能不信。商議結果,都認為即使此事千真萬確,也不能不慎重處理,尤其是不能讓記者知道,否則一見了報,「皇上」都丟面子,案子破得再漂亮,差使也算辦砸了。 於是吳炳湘打了兩個電話,一個打給牛福山,千叮萬囑要守口如瓶,另一個打給宮裡的袁乃寬,說有極緊要的話,只能跟他一個人說,請他約地方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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