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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「你把皮夾子交給他了?」

  聲音不高,但雙眼瞪得眼珠都要跳出來似地。眼鏡劉急忙搖手:「你老別急!我還有東西交給你。你請坐一坐,我馬上回去拿。」

  「回那兒?」

  「就回攤子。」眼鏡劉又說,「你老放心,跑得了和尚絕跑不了廟,我馬上就回來。」

  果然,夜不收一鐘燒刀子還沒有喝完,眼鏡劉已經去而復回,攜來一個薄薄的紙包交到夜不收手裏。打開來一看,入眼兩個大字:「袁瑛」,細看時「瑛」字下面還注著兩個小字:「仲德」。

  夜不收喜不可言,臉上的皮肉頓時舒展。「老劉,」他問,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

  等聽罷究竟,夜不收不由得翹起大拇指誇獎,隨後敬酒道謝,不過還有幾句話要問。

  「那皮夾子裏有多少名片?」

  「我沒有細看,大概有十來張。」

  「都是一樣的嗎?」

  「不!」眼鏡劉搖搖頭,「有大有小,像這樣的有七八張,自然是他本人的,所以我偷偷兒留下一張。」

  可惜,沒有能得到整個皮夾子,不然由其中不屬於袁瑛的名片上,可以得知他的交遊。不過,就這樣子,已大有所獲。特別是袁瑛親口要求眼鏡劉,不要透露他曾配過鑰匙這一點,更是「作賊心虛」的明證,真正鐵案如山!這檔子差使辦得漂亮透頂。

  一高興之下,夜不收取出一張五元鈔票,遞了過去。「原物我要帶回去呈案。」他說,「可也不能讓你吃虧,該是你的還該是你的,收下吧!」

  「不,周大爺,咱們一人一半。」

  「甭客氣了!這頓大酒缸,算是我擾你的。」夜不收又說,「本來還要勞你駕去照個面,認認人,你買賣也忙,那就不必了。不過有句話先說在頭裏,倘或要找你上堂做見證,你可捧我一個場,隨傳隨到。」

  「一定!」眼鏡劉拍拍胸擔保,「隨時聽招呼。」

  ***

  「說得不錯,真正鐵案如山!」吳炳湘問牛福山,「袁老二此刻在那兒?」

  「剛接到報告,他去了一趟電報局,又去了一趟銀行,這會兒已經回家了。」

  「事不宜遲,我此刻就去看他們。你們在局子裏等我的信。」

  吳炳湘先去看江朝宗。他聽說經過,大吃一驚,但卻不能不信。商議結果,都認為即使此事千真萬確,也不能不慎重處理,尤其是不能讓記者知道,否則一見了報,「皇上」都丟面子,案子破得再漂亮,差使也算辦砸了。

  於是吳炳湘打了兩個電話,一個打給牛福山,千叮萬囑要守口如瓶,另一個打給宮裏的袁乃寬,說有極緊要的話,只能跟他一個人說,請他約地方。

  「就在舍間好了。兩位到我那裏便飯。」袁乃寬說,「準七點鐘恭候大駕。」

  地方倒合適,就是時間不對。吳炳湘要求提早,因而約為五點半。

  準五點半鐘,吳炳湘伴著江朝宗,到達袁宅。袁乃寬也是剛剛到家,欣然出迎,情意殷重。客人見他紅光滿面,那副得意春風的神態,心裏都不免困惑。照相法上來講,這樣的氣色決不是倒霉相,但事實俱在,倒霉就在眼前,這在麻衣相法上又作何解釋?

  「兩位口福好。」袁乃寬很高興地說,「今天我有寶坻的銀魚,配上紫鱔,做個火鍋。另外還有關外來的野雞跟鹿尾,鹿尾來不及做了,回頭給兩位帶回去。」

  客人自然連連稱謝,但看到主人的興致極好,似乎一時不便說煞風景的話,於是只好先找個題目閒談。

  這個題目其實不是閑談,是談到對付雲南獨立的軍務。袁世凱在一月四號那天,在「大內」統率辦事處召開軍事會議,決定積極用兵,作為「洪憲聖武記」的第一篇。當時的方略是採取康熙平三藩之亂的遺策,三路分進合擊。這三路是四川一路、湖南一路、廣西一路。川湘兩路由曹錕擔任總司令,他的第三師全部,就是進攻護國軍的主力。

  曹錕這個總司令下面,又分兩路:第一路司令是第六師師長馬繼增,根據地在常德,經貴州向雲南進攻;第二路司令是第七師師長張敬堯,根據地在重慶,配合陳宧的支援,部隊分為兩支,一支分佈在瀘州境內的合江納溪之間,一支防守綦江,抵擋貴州方面的敵人。

  桂邊一路由兼屬雲南巡按使龍覲光當總司令。他是龍濟光的胞弟,而龍濟光新加了「郡王」銜,人稱「龍王」,爵位之崇,過於袁世凱所有的嫡系部將。此外又分電廣東龍濟光、徐州張勳、江蘇馮國璋、廣西陸榮廷、奉天段芝貴、河南趙倜、湖南湯薌銘、江西李純、安徽倪嗣沖等人,簡拔精銳,聽候調用。同時在水陸衝要的汝口,設立軍事運輸局,由湖北將軍王占元兼任督辦,成為「征滇」大軍的「總糧臺」。

  命令一下,第六、第七兩師,分由兩湖西進。這兩師的軍隊,與土匪無異,軍紀壞極,開拔途中,一路姦淫擄掠,無所不為。都肅政史莊蘊寬為此「上奏」,據實糾參,袁世凱只下了一道「征滇軍隊、嚴守紀律」的申令,官樣文章,毫無用處,因而西南一帶的老百姓,都盼望護國軍早早打了過來。

  當時滇軍的戰略是全力取川,分三路進攻,一路由昭通攻敘州,一路由畢節窺瀘州,一路由貴州遵義直取重慶。

  自雲南昭通北上,越過黃果溪,徑攻四川敘州的一路護國軍,正就是蔡鍔負責的第一軍,由第一梯團司令劉雲峰,率領第一混成支隊長鄧太中、第二混成支隊長楊蓁全力推進。佈防川滇的川軍第四旅,不戰而退,撤向自流井、瀘州一帶。滇軍不過花了五天的功夫,就已佔領敘州。

  這是最新的消息,聽袁乃寬一說,吳炳湘訝然問道:「這不是很奇怪嗎?川軍第四旅伍祥禎是陳二庵的心腹大將,陳二庵受恩深重,怎麼能不釘緊了伍祥禎幹?」

  「照我想,伍祥禎也是蔡松坡的舊部,故主的香火之情,先讓他一籌。自流井、瀘州一帶,必定守得住。」

  「是啊!川南有名的富庶,落入滇軍手中,出入甚大,而況瀘州一失,滇軍溯江東指,拿下重慶,那一來京裏與四川就不能直接交通了。」

  「鏡潭,你太過慮了。」袁乃寬極具信心地說,「三路攻滇,加上陳二庵的川軍,實力雄厚得很。據前線可靠諜報,松坡只有三千人左右,糧草維持不到兩個月。小丑跳樑,何足為懼?」

  江朝宗對前線戰況幾無所知,亦不甚關心,關心的是「洪憲皇帝」何日登極?「諒雲南一省,能搞得出什麼名堂來?倒是對外稱民國,稱總統;對內稱洪憲,稱皇帝,有點名不正、言不順,譬如各地寄到京裏來的報紙,年月日上面,有的『洪憲』二字小得看不清楚,有的還用中華民國五年,到底算不算犯禁?光是這件事,我那裏就很為難。皇上應該早正大位才是。照我看,有內亂,就因為不早登極之故。尊位一定,天下自然太平。」

  「快了,快了!」袁乃寬說,「參政院也是這個意思,奏請速正大位,這個摺子已經交到大典籌備處,明天就要開會,通知已經發到兩位那裏,想必看到了。」

  「看到了。」江朝宗說,「會議不過擺個樣子,總有個打算吧?梁鴻志怎麼說?」

  「這要找內行來挑日子。吉期現在有三個,是前清欽天監的好手選的,總不出陽曆二月份,六號、九號或者二十號。」袁乃寬又說,「我贊成六號。那天正好年初四,立春的第二天,萬象回春,口采極好。」

  「對,我也贊成。第二天『破五』開市,又是財神的生日,大家大吉大利再好不過。」

  皇帝登極,與財神何干?江朝宗向來有些這樣語無倫次,吳炳湘覺得照此胡扯下去,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談到正題,心裏有些著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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