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小鳳仙 | 上頁 下頁 | |
七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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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——」小鳳仙倒生出濃重的離愁,心酸酸地說不下去了。 「鳳姐!」金雲麓問道,「聽說你在上海住過?」 小鳳仙本就是從上海會樂裡移植過來的,這也無須諱言,點點頭,道聲:「是。」 「但望不久以後,再在上海見面,而且不止你一個人——」 「是的,是的。」小鳳仙搶著答應,藉以阻止他再說下去。 「我走了,鳳姐。」 「一路保重。」她又說,「你等一等。」 她打開皮包,搜索了一下,還剩下五十多元。只留下零頭付酒帳、作車錢,將那五十元悄悄塞到金雲麓手裡。他不肯要。 「你拿著,俗語說得好,『窮家富路』。你要跟我客氣,就不是當我自己人了。」 說到這話,金雲麓無法推辭,收好了錢,起身而去,昂著頭,一無顧戀地直往前走。 §十五 回到胡同裡,蔡鍔正在燈下沉思,桌上放著一副推倒了的牙牌,想來是一個人無聊,在「通五關」消磨長夜。 「小金呢?」他問。 小鳳仙看了看窗外,並無人影,才輕聲答道:「此刻已在火車上了。」 接著,小鳳仙便細談在六國飯店慈善舞會中,金雲麓的一切表現。蔡鍔極感興味地聽著,心裡浮起了異樣的嚮往之情。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,參加嚴肅的革命事業,亦會搞得如此五花八門,多彩多姿,生命真是讓血性豪氣渲染得絢爛奪目了。 「真是好男兒!中國不會亡!」蔡鍔微歎著,「要國家有辦法,必得讓年輕人來!」 「你也不要把自己看得不值錢。」小鳳仙鼓勵著他,「年輕有血性,是不錯,經驗到底是花錢都買不來的。」 「人入中年,經驗多了,世故也深了,瞻前顧後,一事無成——」 說到這裡,只見窗外人影一閃,蔡鍔立即警覺,縮住了口。隨後走了出去,好半天才回進來,手裡已經多了一個信封了。 「誰?」 「還不是那個人。」 小鳳仙明白,指的是那個經常來找蔡鍔,偷個什麼秘密消息來換錢的「大煙鬼」,便不作聲,將窗簾去悄悄拉上,遮得嚴絲密縫,好方便蔡鍔拆閱檔。看了一半,蔡鍔突然抬頭問道:「阿鳳,我倒忘了問你了,在車上,你跟小金說些什麼?」 「還不是照你關照的話說。」 「他呢?小金很機靈的人,不能不懂吧?」 「嗯。」小鳳仙點點頭,毫無表情地說,「小金說,上西山可以,不過明天上山,得後天才能回城。」 蔡鍔微微含著笑,表現出極其滿意的神情。 「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了,你要我這樣做,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 「你難道猜不到?」 「實在難猜,你老實說吧!我納了好一會悶了。」 「你過來!」蔡鍔招招手,並排坐在一張沙發上,肩兒相偎,附在她耳際說道,「那老劉是經界局的老人,我看他很忠心。不過有人說他聽軍警執法處的指揮,勸我當心,所以我要試試他。他回來跟我說的話,證明我的看法不錯。」 「他怎麼說?」 「你就不必打聽了。」 「不!」小鳳仙一半好奇,一半關切,非打聽不可。 「他倒是全為我設想,勸我:『別太「迷」了!大把洋錢給人去倒貼小白臉,啥犯著?』你想,這不是忠心耿耿嗎?」 老劉說她的話,自然是誤會,而且這誤會還是有意製造的。但小鳳仙聽在耳朵裡,總有些不舒服,推了蔡鍔一把,口發怨言:「都是你!害我無緣無故挨他的罵。」 「你為我委屈,也不是這一件事,將來總有人知道你的苦心。」 「將來?」小鳳仙問道,「將來究竟是怎麼個打算,你也總得有句實在話給我啊!」 「快了!請你再忍些日子。總在個把月左右,我必有確實話給你。」 「那末,這個把月呢?」小鳳仙逼視著他,「莫非這個把月,你有什麼舉動?」 「什麼舉動,連我自己都無從預料。總之——」蔡鍔想了好半天,自語似地說了句,「所以,一定要爭這個人格!」 小鳳仙愕然。「那個說你沒有人格?」她關切地問。 「不是為我自己,是為四萬萬同胞爭人格。」 這下輪到小鳳仙沉默了,思前想後,似懂非懂,而想問不敢問,只用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,凝視蔡鍔。 「你不要想得太多。」蔡鍔懂她的意思,安慰她說,「你不必為我擔心。他們抓不著我的錯處。」 「我知道你有算計。有些事我不懂,也不敢問;就問了,你也不會告訴我。說來說去一句話:小心總不會錯。」 「嗯。我知道。你睡吧!」 「你呢?」 「我要寫封信。」蔡鍔說,「這封信話很長,怕要寫一夜。」 *** 要說的話,只有幾句,但信卻要寫得很長——秘密通信的方法很多,但最高明的只有兩種,一種是用隱語,表面看來平淡無奇,其實字裡行間,另有涵義,但這非授受雙方對所談的事,先有共同的瞭解不可,否則就曖昧難明瞭。 再有一種是仿照科舉時代舞弊「通關節」的辦法,將要說的話,嵌在辭句之中,看起來談的是毫不相干的話,用一張剪了好些空格的紙,往信上一覆,拿露出來的字聯綴成句,就另是一番意思。這種剪了許多空格的紙,名為「套格」,寫信收信的人,各執一紙,是比密碼更能保密的辦法。 蔡鍔這時所用的就是「套格」。先將要說的兩句話,在空格中寫好,然後拿單擺浮擱的字,湊成句子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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