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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二


  「這怕是多餘的顧慮,不過說給你聽聽也好。你要當心,怕你去了一次,就有人會釘住你。」

  「多謝你。我自己會當心。」

  大事辦妥,小鳳仙惦記著蔡鍔,便想離去。但是,金雲麓卻還有一件大事要辦,要求她過了義賣這個節目再走。想想是熟人,他明天又要南下了,這一別不知何日再能見面,不說別的,只看在小桃紅面上,也得要陪他,因而答應了他的要求。

  約莫到十點鐘,音樂一停,燈光大亮,侍者從裡面抬出一張長桌來,桌上置著許多準備義賣的物品,有珍玩、有首飾、有衣料、還有字畫。

  主持義賣的是薛匯東,他手裡拿著一個木槌,高高揚了一下,等全場靜了下來,才開始報告義賣的辦法,跟拍賣一樣,出價最高的是買主。「不過,」他說,「這不是權利,是一種榮譽。不是獲得,是一種貢獻。將你的愛心,貢獻給需要加以援手的人。」

  這是所謂「文明轍兒」,與「為善為樂」、「廣種福田」之類的成語,大異其趣,所以不大有人欣賞,甚至也不大聽得懂。但當他自己翻成英語再說一遍,卻獲得很熱烈的掌聲。自然都來自洋人。當時便有一個金髮女郎,取下白金手錶,捐助義賣。

  「史密斯小姐的善心,令人感動。」薛匯東很起勁地說,「我們中國人有兩句話:『見義勇為』、『見賢思齊』,一定有不讓史密斯小姐專美于前的。請問,是那一位?」

  「是我!」金雲麓大聲回答。

  小鳳仙猝不及防,倒嚇了一跳,想問問預備捐什麼時,金雲麓已經離開了座位,大步走向薛匯東了。

  由於他的服飾華貴,舉止瀟灑,引得全場一致矚目。薛匯東當然更為注意,含笑相迎,先問一聲:「貴姓?」

  「敝姓金。」金雲麓掏出一個錦盒送了過去,「我是接受一位小姐的委託,代為捐贈這一樣小小的飾物,共襄盛舉。」

  飾物雖小,價值不菲。薛匯東很識貨,一打開錦盒,看到那枚方鑽戒指,立即動容。

  「是這一個戒指嗎?」他輕聲問,同時將盒子蓋上,意思是弄錯了還可以換回去。

  「一點不錯,就是這個戒指。」金雲麓說,「它的主人叫張雅梅。」

  「是的,張小姐。」薛匯東說,「本會非常感謝張小姐的熱心慷慨。不知道義賣的目標是多少?」

  「這要請你估計。當然是愈多愈好。」金雲麓又說,「有一點請注意,一定要請你當眾報告張小姐的名字。弓長張,文雅的雅,松竹梅的梅。」

  「遵命。請站到這面來。」

  等金雲麓站到他旁邊,薛匯東將盒子打開,取出戒指,映著光亮轉了幾下,立刻晶光四射,連坐在後面的小鳳仙也看到了。

  「各位,這是一個方鑽戒指,分量我無法精確估計,大概一克拉半左右。它的翻頭,各位都看到了,無須我多說。」

  於是薛匯東開始喊價,從兩千元喊起,由於有人競買,叫價節節上升,直到三千六百元,才由一個洋人買去。

  這是義賣中最大的一筆交易,所以買賣雙方都頗受人注目。買主有人認識,是一家經理美孚煤油的洋行老闆,賣主卻很少人認得,更不知道金雲麓所說,委託他捐贈這項珍飾的那位小姐是誰。當然,小鳳仙是知道的,那是小桃紅的本名。

  回到座位上,小鳳仙迎著他笑道:「風頭很足啊!」

  這在金雲麓聽來,似乎帶著諷刺不滿的意味。他原來就有些顧慮,怕她以為他此舉是對小桃紅絕情的表示,會表示不滿,此刻聽她這一說,更感不安,但不能不作辯解。

  「鳳姐,我覺得這樣處置比較好。留在手裡,徒然睹物思人,會得傷感。再說,」他放低了聲音,「我有很正經的事去幹,也不該將心思用在這上頭。」

  聽到這一句,小鳳仙的笑容收斂了。「你是真話?」她問。

  「是的。」

  她點點頭,「提慧劍斬斷情絲,我倒也贊成。不過,」她停了一下說,「你的本意不錯,做法太冒失了些。」

  「怎麼呢?」

  「在北京。凡是貴重的首飾,怎樣流傳,來歷都很清楚的。小桃的這個戒指,雖不算怎麼貴重,來頭倒是不小,如果有人知道了,不免要追問,對小桃似乎不好。」

  「喔,」金雲麓問道,「是怎麼一個來頭?」

  「是前清的一個貝勒送小桃的。」小鳳仙又說,「如果有好事的人,追查來歷,牽出小桃來,也還不要緊。若是拿你跟小桃的一段情也登在報上,對你也不好。」

  這一說,使得金雲麓頗為不安。對小桃紅,他隱隱然有著負氣報復的意思,別人怎麼說她,他可以狠一狠心不管。但自己的名字一上了報,變成風頭人物,到處惹人注目,行蹤無法保密,卻真是一件很「不好」的事。

  「我倒欠檢點了。」他懊悔地說,「該先跟你商量一下。」

  「做也做了,懊悔嫌遲,不必去說它了。不過,人家托你的事很重要,你自己該有個打算。」

  金雲麓不明白她的意思,便即問道:「鳳姐,你說,我該怎麼打算?」

  「趁早走了的好。」

  金雲麓處置了小桃紅的那枚鑽戒,也就收拾了幾度纏綿,而侯門一入,終成陌路的私情,只覺得胸中海闊天空,了無牽掛。既然如此,何不此刻就離開軟紅十丈的京華?

  此念一起,立刻浮起無限的憧憬:渴望投入有血有肉、生氣蓬勃的革命新天地。當時便興奮地湊近小鳳仙。「鳳姐,」他用低沉急促的語音說道,「你說得不錯。我今天晚上就走。」

  小鳳仙當他是賭氣,反又勸他:「也不急在這一夜,而且,今晚上也沒有火車了。」

  「客車沒有,貨車多是,前門車站,我有熟人,花幾個小費,搭貨車上天津。」他說,「明天清早到了,正好辦事,隨即換客車南下,豈不乾淨痛快。」

  聽聲音並不是氣話。再替他、替蔡鍔著想,這樣做法,實在最好,所以神態中欣然嘉許,而且表示要送他上車。

  「那不必!第一,我要回會館換衣服;第二,神不知,鬼不覺地溜掉,越少人注意越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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