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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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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何必這麼急?到年下請局裏的庶務老爺來算就是了。」 「不!這是我的私事,不用麻煩局裏的同事。」蔡鍔取出三百元往櫃上一丟,「差不多了吧?」 「沒有那麼多,沒有那麼多。」掌櫃的被迫得只好算賬,找回余錢。 算完了賬要走,一眼瞥見一本日文新書:《乃木大將傳》,他順手就取了在手裏看,掌櫃的趕緊端過來一張凳子,剛要坐下,聽得有人在喊:「蔡大叔!」 這自然是胡小靜,小鳳仙先迎了上去,親熱地握著她的手說:「正要去找你。你怎麼知道你蔡大叔在這兒?」 「我先找汽車,找到汽車問老劉,自然就知道蔡大叔在那兒了。」 「到底是念書的女學士。」小鳳仙笑道。見她臉凍得像個熟透的蘋果,便捏一捏她那件紫花布的棉袍,埋怨似地說:「下雪天,穿得這麼少!就為愛俏,也不怕凍病了?」 「我不冷,你摸我的臉。」說著,胡小靜捉起她的手,去摸她的臉。 「臉自然是熱的,手可凍得冰核兒似地。走,我替你去買雙手套。」 「對了!」蔡鍔在一旁接口,「你帶小靜去買點穿的,用的。我在這裏看書等你們。最好快點回來,我有話跟小靜說。」 「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,乾脆在東來順見面。我請胡小姐吃涮鍋子,你是陪客。其實,這裏也冷,你不如帶了書到東來順去等我們。」 這個主意不錯,蔡鍔便買了那本《乃木大將傳》,帶到東來順,一面喝茶,一面看書。等了有半個鐘頭,小鳳仙跟胡小靜,提著大包小包也到了。 「胡小姐什麼也不肯要,是我硬作主張買的——」 「太破費了。」胡小靜搶著說,「當學生。總得省儉才是。」 這不是說小鳳仙是胡同裏的姑娘,性好奢靡。蔡鍔知道,她是深怕花了小鳳仙的錢,所以緊接著她的話說:「你也不必過於省儉,讓同學們笑談。不是笑你,是笑我,既然管了你,又不管徹。小靜,蔡大叔供應你一個人,實在算不了什麼。喏,」他取出五疊鈔票遞了過去,「這五百元你收著,慢慢來用。」 「要這麼多幹什麼?一年都花不完。」 「你學校裏不是也有郵局嗎?存在郵局子裏慢慢兒花。」 胡小靜有些躊躇。「只怕我手鬆慣了!」她說。 「這就是對你的考驗,你一定要學會怎樣自制。」蔡鍔又說,「不幸的遭遇,可以磨煉一個人的意志。你常常要去想,如果只有你一個人,你應該如何自立?眼前有我在,你有天大的困難,也總是要我來替你解決,但如我不在呢?」 「是的。」胡小靜閃動著長長的睫毛,凝視著空中,自語似地說,「一定要學會自制,一定要想辦法自立。」 「這就對了!你抱定了這個志向,對於外來的一切拂逆,就會不在乎,就會從容應付。而有了外來的助力,也就更容易成功。小靜。」蔡鍔想了一下問,「你畢業以後有什麼打算?」 「我念的是師範,自然是教書。」 「婚姻呢?」 一問到這話,胡小靜羞得臉如紅布,將頭低了下去,輕聲答說:「我不曉得。」 「這沒有什麼好害羞的。」小鳳仙捉住她的手說,「你倒說說,你喜歡怎麼樣的人?你蔡叔叔好替你留意。」 「對了!我正是這個意思。」 蔡鍔說這話時,小鳳仙恰好轉過臉來,四目相交,莫逆於心,取得了默契,自然是她義不容辭來進行,使個眼色,蔡鍔會意,轉眼環視,看到了熟人,便借招呼為由,離開座位,好方便她們談話。 「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,你該開通些!」小鳳仙很懇切地說,「你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,你蔡叔叔才算了掉心事,這一點,像你這樣有學問的人,當然比我還明白。」 「我真的沒有想過。」胡小靜加重了語氣說,「真的!」 「我也聽人說過,女學生在宿舍裏,晚上關起門來,無話不談,難道,這樣有趣的事,也沒有談過?」 聽得她用「有趣」兩字來形容婚事,胡小靜的臉又紅了。這件事談起來確是很「有趣」,不過每次她都是聽眾,從未發表過意見。自己的終身,雖不曾認真想過,卻偶爾有所憧憬: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,溫柔體貼,風趣,不必有錢,但一定要有志氣,有本事,走到那裏,都能博得人家稱讚。 「說呀!」小鳳仙一面替她挾涮好的羊肉,一面催問。 要說就說。胡小靜攏出莊重的臉色答道:「總要有志氣。」 小鳳仙明白,這是指她選擇丈夫的條件。但是,「光是有志氣嗎?」她問。 「總要有男人的樣子。」 「對!我也不喜歡娘娘腔的男人。還有呢?」 就這樣問一句,答一句,慢慢將胡小靜心裏的話,都逼了出來。小鳳仙暗高興,認為這個媒做得成功了。 「現在有一個人,是你蔡叔叔很賞識的。這個人就跟你所喜歡的樣子差不多。長得挺帥的,有志氣不必說,人是聰明絕頂。我講個故事你聽——」 小鳳仙遲疑了一會,終於將金雲麓拿電報密碼,編成樂曲簡譜的事,講了給胡小靜聽。當然,她決不會透露金雲麓的秘密,也就是他的志向,要做一個革命黨。 「這個人的名字,我暫時不告訴你。我那裏有他的照片,過兩天我拿給你看。你看合意了,我想法子寫信讓他回北京來。」 「這!」胡小靜忍不住問,「這個人在那裏?」 「本來在北京念大學,前幾天有事到南邊去了。他一定會寫信來,等有了確實地址,我給他寫信。啊!」小鳳仙仿佛突然有了好主意似地,唇角浮現了濃重的笑意,「我的信寫得不好,請你替我寫,好不好?」 代筆所寫的信,就是談自己的婚事,這怎麼好意思?胡小靜話到口邊忽然想到,請人代筆,當然要拿原信來看,豈不是就此可以瞭解這個人肚子裏有多少墨水,在幹些什麼,說不定還可以看出這個人的性情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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