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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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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金雲麓站到他旁邊,薛匯東將盒子打開,取出戒指,映著光亮轉了幾下,立刻晶光四射,連坐在後面的小鳳仙也看到了。 「各位,這是一個方鑽戒指,分量我無法精確估計,大概一克拉半左右。它的翻頭,各位都看到了,無須我多說。」 於是薛匯東開始喊價,從兩千元喊起,由於有人競買,叫價節節上升,直到三千六百元,才由一個洋人買去。 這是義賣中最大的一筆交易,所以買賣雙方都頗受人注目。買主有人認識,是一家經理美孚煤油的洋行老闆,賣主卻很少人認得,更不知道金雲麓所說,委託他捐贈這項珍飾的那位小姐是誰。當然,小鳳仙是知道的,那是小桃紅的本名。 回到座位上,小鳳仙迎著他笑道:「風頭很足啊!」 這在金雲麓聽來,似乎帶著諷刺不滿的意味。他原來就有些顧慮,怕她以為他此舉是對小桃紅絕情的表示,會表示不滿,此刻聽她這一說,更感不安,但不能不作辯解。 「鳳姐,我覺得這樣處置比較好。留在手裏,徒然睹物思人,會得傷感。再說,」他放低了聲音,「我有很正經的事去幹,也不該將心思用在這上頭。」 聽到這一句,小鳳仙的笑容收斂了。「你是真話?」她問。 「是的。」 她點點頭,「提慧劍斬斷情絲,我倒也贊成。不過,」她停了一下說,「你的本意不錯,做法太冒失了些。」 「怎麼呢?」 「在北京。凡是貴重的首飾,怎樣流傳,來歷都很清楚的。小桃的這個戒指,雖不算怎麼貴重,來頭倒是不小,如果有人知道了,不免要追問,對小桃似乎不好。」 「喔,」金雲麓問道,「是怎麼一個來頭?」 「是前清的一個貝勒送小桃的。」小鳳仙又說,「如果有好事的人,追查來歷,牽出小桃來,也還不要緊。若是拿你跟小桃的一段情也登在報上,對你也不好。」 這一說,使得金雲麓頗為不安。對小桃紅,他隱隱然有著負氣報復的意思,別人怎麼說她,他可以狠一狠心不管。但自己的名字一上了報,變成風頭人物,到處惹人注目,行蹤無法保密,卻真是一件很「不好」的事。 「我倒欠檢點了。」他懊悔地說,「該先跟你商量一下。」 「做也做了,懊悔嫌遲,不必去說它了。不過,人家託你的事很重要,你自己該有個打算。」 金雲麓不明白她的意思,便即問道:「鳳姐,你說,我該怎麼打算?」 「趁早走了的好。」 金雲麓處置了小桃紅的那枚鑽戒,也就收拾了幾度纏綿,而侯門一入,終成陌路的私情,只覺得胸中海闊天空,了無牽掛。既然如此,何不此刻就離開軟紅十丈的京華? 此念一起,立刻浮起無限的憧憬:渴望投入有血有肉、生氣蓬勃的革命新天地。當時便興奮地湊近小鳳仙。「鳳姐,」他用低沉急促的語音說道,「你說得不錯。我今天晚上就走。」 小鳳仙當他是賭氣,反又勸他:「也不急在這一夜,而且,今晚上也沒有火車了。」 「客車沒有,貨車多是,前門車站,我有熟人,花幾個小費,搭貨車上天津。」他說,「明天清早到了,正好辦事,隨即換客車南下,豈不乾淨痛快。」 聽聲音並不是氣話。再替他、替蔡鍔著想,這樣做法,實在最好,所以神態中欣然嘉許,而且表示要送他上車。 「那不必!第一,我要回會館換衣服;第二,神不知,鬼不覺地溜掉,越少人注意越好。」 「那——」小鳳仙倒生出濃重的離愁,心酸酸地說不下去了。 「鳳姐!」金雲麓問道,「聽說你在上海住過?」 小鳳仙本就是從上海會樂里移植過來的,這也無須諱言,點點頭,道聲:「是。」 「但望不久以後,再在上海見面,而且不止你一個人——」 「是的,是的。」小鳳仙搶著答應,藉以阻止他再說下去。 「我走了,鳳姐。」 「一路保重。」她又說,「你等一等。」 她打開皮包,搜索了一下,還剩下五十多元。只留下零頭付酒賬、作車錢,將那五十元悄悄塞到金雲麓手裏。他不肯要。 「你拿著,俗語說得好,『窮家富路』。你要跟我客氣,就不是當我自己人了。」 說到這話,金雲麓無法推辭,收好了錢,起身而去,昂著頭,一無顧戀地直往前走。 ▼第十五章 回到胡同裏,蔡鍔正在燈下沉思,桌上放著一副推倒了的牙牌,想來是一個人無聊,在「通五關」消磨長夜。 「小金呢?」他問。 小鳳仙看了看窗外,並無人影,才輕聲答道:「此刻已在火車上了。」 接著,小鳳仙便細談在六國飯店慈善舞會中,金雲麓的一切表現。蔡鍔極感興味地聽著,心裏浮起了異樣的嚮往之情。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,參加嚴肅的革命事業,亦會搞得如此五花八門,多彩多姿,生命真是讓血性豪氣渲染得絢爛奪目了。 「真是好男兒!中國不會亡!」蔡鍔微歎著,「要國家有辦法,必得讓年輕人來!」 「你也不要把自己看得不值錢。」小鳳仙鼓勵著他,「年輕有血性,是不錯,經驗到底是花錢都買不來的。」 「人入中年,經驗多了,世故也深了,瞻前顧後,一事無成——」 說到這裏,只見窗外人影一閃,蔡鍔立即警覺,縮住了口。隨後走了出去,好半天才回進來,手裏已經多了一個信封了。 「誰?」 「還不是那個人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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