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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由於孫寶琦的翻覆,取消獨立,革命党便向煙臺方面發展,由胡瑛當都督,宣佈山東獨立。在濟南接替孫寶琦的袁派鷹犬張廣建,便也搞成假獨立的局面,同樣自稱都督,鬧成了雙包案。

  鄭汝成便是當時駐煙臺的警衛隊統帶,一看革命聲勢浩大,與徐世昌的胞弟,登萊青道徐世光,一起棄城逃回北方。他是天津人,北洋水師出身,也是袁世凱的嫡系,二次革命初起,袁世凱因為鄭汝成曾列名同盟會,對革命黨的情形,頗有瞭解,所以派他以「總執法官」的名義,率領海軍三營,乘「應瑞」、「肇和」等兵艦,開到上海。

  上海的革命工作,由陳英士領導,決定首先攻取設在高昌廟,有小型船塢,且能生產軍火的製造局。但是鄭汝成亦以保護製造局為首要重任,大部分的兵艦都停泊在附近的海面上,由艦上發炮,以優勢的火力壓制,所以革命黨血戰七晝夜,未能得手。

  二次革命失敗,袁世凱論功行賞,認為鄭汝成是能寄以腹心的股肱之任,因而將他擢升為海軍上將,任命為特設的「上海鎮守使」,就以製造局為鎮守府。鄭汝成也確有才幹,凡所表現,無不深得袁世凱的激賞,視為「東南柱石」,與陳宧被視為「西南柱石」一樣。袁世凱敢於冒天下之大不匙,進行帝制,就因為自恃有鄭、陳二人,不怕任何人用武力來反對的緣故。

  留在上海的革命黨,當然也知道鄭汝成在袁世凱心目中的分量,眼看帝制將要出現,辛苦締造的中華民國,毀在獨夫手裡,萬分不甘,所以決定先剪除袁世凱的羽翼,作為革命再起的第一步。

  這時正好亡命日本的陳英士打算到廣東去活動,經過上海,為革命同志留了下來,主持其事。正當袁世凱在居仁堂做壽,笙歌鼎沸之際,陳英士在他上海法租界薩波賽路十四號的住宅中,開會商定了五路埋伏,制裁鄭汝成的計畫。

  制裁的日期定在十一月十號,這天是日本大正天皇的生日,日本駐上海的領事館,照例開宴慶祝。深入鎮守府的同志,打聽到確實消息,深居簡出的鄭汝成,因為日本政府與軍方對於帝制的態度不一,為了聯絡起見,決定接受日本總領事所邀請的午宴。

  鎮守府在高昌廟,日本總領事館在北四川路,一南一北,路途遙遠,鄭汝成赴宴,必須通過租界,這便有了可乘之機。

  由高昌廟鎮守府到虹口日本領事館,必須經過公共租界,其中有幾處要道,是鄭汝成怎麼也不能避開的。行動計畫,就選這些地方埋伏,一共五道卡子:第一卡是出高昌廟向北的十六浦,第二卡是老西門,過八仙橋往北所經的跑馬廳,第三卡在外灘。為了防備鄭汝成坐小火輪直接在海軍碼頭登岸,在那裡設下了第四卡。

  第五卡最重要,是在公共租界通往虹口,唯一能通行汽車的要隘:外白渡橋。這是最有把握,也是最後的一卡,只許成功,不許失敗,所以配置了四個最精幹的同志,領頭的叫孫祥夫,是山東人;其餘三個,一個叫王銘三,是孫祥夫的同鄉;一個叫王曉峰,一個叫尹神武,都是關東大漢。這四個人膽大心細,槍法出神。鄭汝成只要經過外白渡橋,一定難逃公道。

  到了十一月十日上午十一點鐘,五卡的壯士,都已進入指定位置。孫祥夫那一組的四個人,每人配備手榴彈一個,「自來得」木殼槍一枝,子彈一百五十發,化妝成「黃包車」夫,在外白渡橋邊「等生意」。

  過了正午不久,「生意」來了:一輪漆黑閃亮馬車,由兩匹高頭大馬拉著,得得而來。車前車後是騎著馬的鎮守衛隊。車廂中正襟危坐著的那個人,相貌跟照片中的鄭汝成很像。穿的是當時官場中很流行的燕尾服,高高的黑色禮帽,配上胸前密佈的勳章,的確神氣得很。

  王銘三一見便要動手。孫祥夫急忙用肘彎一撞,將他攔住,等馬車過去,才悄悄說道:「不是他!」

  相貌相像,何以見得不是?孫祥夫說得也有道理:鄭汝成雖是上海地方的軍政長官,但他是海軍大將兼陸軍中將,當此日皇加冕的慶祝大典,照禮規定,當然應該穿軍禮服,萬無著用文官服飾的道理。看起來是鄭汝成早有戒心,特意用「副車」作疑兵,引人上當。

  他的判斷很精到,這輛馬車果然是鄭汝成的副車。二十分鐘以後,來了一輛特製的大型汽車,風馳電掣地沖了過來,路人無不側目。孫祥夫眼尖,一下子就看清楚了——這輛汽車有三排座位,第一排是司機跟副官,第二排是三名衛士,最後一排坐著兩名軍官,車廂左面的一個,是鎮守府的總務處長舒錦秀;右面的一個,著的是海軍大將的禮服,只有金、白兩色,格外顯眼,軍帽上高高一撮被戲稱為「雞毛撣子」的鷺尾,臨風飄拂,與他那兩撇八字鬍,相映成趣,這才是如假包換的鄭汝成。

  驗明正身,還不能動手。要等到汽車減速轉彎上橋,才是下手最好的時機。

  孫祥夫只回頭看了一眼,四個人便已取得默契。王曉峰動作最快,掀開黃包車的坐墊,取出手榴彈,拔開鎖簧,脫身一擲,迎著車頭扔了過去,用力太猛了些,飛過車頂方始落地,「砰」然大響,只見一隻後輪,被炸得飛了起來。

  與此同時,鄭汝成的司機已發覺不妙,急急煞車。王銘三便對準車窗開槍,一時秩序大亂,行人紛紛走避。王銘三、王曉峰、尹神武怕誤傷無辜,不敢造次,下手未免就慢了。而車中的衛士卻乘隙還擊,鄭汝成也想借這掩護逃跑,那知不起這個心思還好,一起此心,正好自速其死。

  等他開了車門下車,王曉峰眼尖,從橋柱間一竄而出,撲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。鄭汝成自然要掙扎,王曉峰便讓他拖著一起走,可是右手已經是槍指胸,一連九響,神仙也難救他了。

  其實,最狠的是王銘三,以一敵三,奇准無比的槍法,眨眼便解決了鄭汝成的三名衛士。這時汽車的司機,倒又發動了馬達,打算沖出去逃命,只是王銘三容不得他如此,一手扒住窗柱,借力跳上踏腳板,伸槍入窗,首當其衝的是舒錦秀,兩槍斃命。

  就在這時候,只聽見「當、當」地響,虹口這面來了一輛有軌電車;到得橋上,為鄭汝成的汽車擋住,只能停了下來。車門啟開,跳下來兩個洋人,正就是「工部局」的「西探」,提著警棍,奮勇直前。王曉峰和王銘三及時轉身,「自來得」對準了西探,逼得他們只能連連後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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