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小鳳仙 | 上頁 下頁 | |
五二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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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「計」字,蔡鍔已極快地伸過一隻手來,將她的嘴掩住,同時拉她一起臥下,面對面只有幾寸的距離,不但口角脂香,清晰可辨,甚至她的心跳都隱約可聞。 「你做了很傻的事!」蔡鍔面色凝重地,聲音低得僅僅只有對面的人聽得見,「你真不知道輕重。虧得遇見我,不然你的性命都會不保。」 小鳳仙大吃一驚——蔡鍔不會嚇人,這話當然不是虛語,然而是何道理呢? 「你總聽說過明哲保身這句話。太聰明了,隨便識破人的機關,是不祥之事。切記,切記!」 一說破,小鳳仙越發心驚。原來蔡鍔使這條苦肉計,有著極大的關係,莫非要謀反?這樣想著,自然而然聯想到平日不斷聽到的,軍警執法處對付革命黨,慘無人道的那些刑罰,嚇得手足發冷,一下撲到蔡鍔懷裡。 「你到底要幹什麼?」她喘著氣,「別鬧出不得了的禍來。」 「只要聽我的話,就不會闖禍。我太太說得不錯,你是極聰明的人,一定能懂得我的意思,不會識破了我的機關,跟別人去說。」 「我怎麼會跟別人去說?如果我不懂你的意思,也不會明知道你捨不得拿槍去打太太,還故意裝得那樣害怕。」 「對了!」蔡鍔對小鳳仙徹底信任了——信任的是她的聰明和謹慎,卻不是她的膽氣,為了免得她受驚,自己的志向還不能跟她明說。 但小鳳仙卻不一肯放鬆。「說嘛!」她搖撼著他的肩,「為什麼要裝成這樣子?」 「這叫『裝糊塗』。你不是聽人說袁總統要叫我當什麼『兵部尚書』嗎?很有些人妒忌我。其實我也不願做大官,所以裝得在胡同裡著了迷,根本就不願幹什麼正經。你懂了吧?」 「懂了!」小鳳仙松了一口氣,他的作用並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可怕,不過還有點不放心,「是那些人妒忌你?是不是雷處長?」 第一號對頭就是雷震春,不是蔡鍔不懂她的意思,別的妒忌都還不要緊,就怕殺人不眨眼的「雷處長」,為了免得她擔憂,他特別加重了語氣說:「不是!」 「那麼是誰呢?」 「是——」蔡鍔隨便說了個人,「段將軍,段芝貴。」 「就是那個將楊翠喜獻給一位小王爺,換來一個大官做的段芝貴?」 「是啊!」蔡鍔一笑道,「你倒還知道好些掌故。」 「是上次我回家鄉,聽人說的。」小鳳仙說,「都說這個段將軍,是沒有什麼大用處的人。」 蔡鍔笑笑不答。小鳳仙也就沒有再說下去,卻重新提到袁世凱生日,進公府看堂會的事——這件事,蔡鍔要費考慮,袁世凱正在整飭官常,三令五申禁賭,禁止官員眷屬,招搖過市,雷厲風行,煞有介事。到那一天進宮拜夀,照規矩要帶正室去行禮,如果「攜妓朝見」,等於「大不敬」,萬一袁世凱當面教訓幾句,這面子可丟不起。 轉念一想,這又何足為玷?自己不正要示袁世凱及他的左右以醇酒婦人,胸無大志嗎?那何不趁此機會,來一出「寵妓滅妻」的把戲? 「好!」他欣然許諾,「我准定帶你去。不去則已,一去也要像『朱三小姐出風頭』那樣,才有意思。走!上瑞蚨祥去看看,有什麼好衣料?」 「不必了!上次你買給我的衣料,還擺著沒動呢!倒是想買點首飾,咱們上東安市場逛一逛去。」 於是坐著蔡鍔的汽車,由東長安街轉往坦蕩蕩的王府井大街,下車進了東安市場。小鳳仙在銀樓裡挑首飾,蔡鍔則在丹桂商場的新式書鋪裡,買了許多聲、光、化、電的新書,寫了地名,讓書鋪的夥計送回家。 「回去也沒事。」小鳳仙是配合蔡鍔的意向,有意要顯親密的蹤跡,所以提議,「我想吃東興樓的清蒸雞。吃完飯,上真光去看一本影戲,你說好不好?」 豈有不好之理?蔡鍔答一句:「都隨你!」 「路不遠,咱們蹓躂蹓躂。」 這一下蔡鍔算是懂了她的用意,默契甚深,自感欣慰,便關照司機先開車到東興樓去等候,自己陪著小鳳仙由王府井大街,迤邐往北而去。 走到東廠胡同附近,迎面來了一輛人力車,車上的人大喊:「松坡,松坡!」 定睛一看,是同鄉兼同學的劉成禺。等他停了車,便即問道:「麻哥,從那裡來?」 「喏,在東廠胡同看副總統的官邸。」 「怎麼?」蔡鍔詫異,「不在瀛台了?」 「說來話長——」 「劉老爺!」小鳳仙插嘴,「想來還不曾用飯,一起上東興樓吧!」 「好,好!」劉成禺故意將她從頭望到尾,「出落得越發標緻了。」 「劉老爺一見面就開玩笑。」小鳳仙打著他們湖北的鄉談,「難得和你纏!」 「這位大人,」等在旁邊的人力車夫不耐煩了,「還坐不坐我的車?」 「喔,喔,」劉成禺說,「我先打發他走。」 他從身上掏出一把銅元,也不數數目,伸手遞了過去。給得多了,人力車夫正要道謝,他趕緊搖搖手阻止,而且微微鞠了一個躬。 「這,這是——」那人力車夫驚慌失措地。 「副會長,勞駕,勞駕!」 說完,轉身拉著蔡鍔,神態自若地走了。小鳳仙又覺奇怪,又覺好笑。「劉老爺,」她忍著笑問,「怎麼叫他副會長,還跟他這麼客氣?」 「怎麼能跟他不客氣?將來我們普沾皇恩,都是他們請願的功勞。」 這一說,蔡鍔懂了,為小鳳仙解釋:「大概是什麼人力車夫請願代表會的副會長。」 「怪不得!」小鳳仙抿著嘴笑,「劉老爺真缺德,罵人不帶髒字。」 蔡鍔也笑了,但旋即收斂。「麻哥,」他勸他,「你這副玩世不恭的派頭,當心遭忌。」 劉成禺深深看了他一眼,平靜地說:「莫非該像你一樣,佯狂避世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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