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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　　「今天十三了——」

　　「喔，」蔡鍔搶著說，「我懂你們的規矩，『三大節』是該我們捧場的時候，你說罷，該怎麼熱鬧熱鬧？」

　　「倒不是為這個。」小鳳仙旋即開口，「當然，這也是一件事，我已經替你定下了屋子，到後天再說——」

　　「好。」蔡鍔搶著說，「總還有好些開銷，這一節，總有上千的帳。」說著，從身上掏出支票簿子來，開了一張一千五百元的支票，放在妝臺上。

　　「用不了那麼多。」

　　「多的你自己上東安市場買點穿的、吃的，就算我送你的節禮。」

　　小鳳仙點點頭，不再提這件事。「你知道，我為什麼提日子？八月二十，大總統的生日，」她問，「你能不能帶我進公府去拜夀？」

　　「這——」蔡鍔微感意外，「是不是想看看大總統長得什麼樣子？」

　　「誰要看他那癩蛤蟆的樣子？」小鳳仙不屑地，「不是的！」

　　「那麼，是為什麼？你先跟我說了，我再來想辦法。」

　　「說出來一點都不稀奇。聽說公府那一天有堂會，名角兒都要到，我想去聽戲。」小鳳仙又說，「我是要看譚叫天，誰要看袁總統？」

　　「袁總統竟不及譚叫天！」蔡鍔笑道，「袁總統要知道有這話，真會氣死。」

　　「唔！」小鳳仙突然問道，「都說袁總統要當皇帝了。有這話沒有？」

　　「有啊！」

　　「那，你呢？」小鳳仙雙目灼灼地望著蔡鍔，「前天我聽人說，袁總統很賞識你，將來他做了皇帝，會派你當兵部尚書。」

　　「你也知道『兵部尚書』？」

　　他是笑著說的，而在小鳳仙卻覺得話中帶著輕視的意味，心裡不免著惱。「你真是門縫裡張望，把人都瞧扁了。」她停了一下說，「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？」

　　是極認真的神氣，而且還有一股嘲笑蔡鍔淺薄的味道，這使得他不能不改容相看了。

　　「你知道些什麼？」

　　「不說也罷。反正你自己明白，我也明白就是。」

　　弦外有音，豈能不辨？蔡鍔站起身來，以居高臨下的姿態，俯視著小鳳仙。只見她也抬起了頭，從鏡中仰望著他，嘴角掛著一絲詭秘的笑容，顯得極深沉的樣子。

　　「我倒問你，果真我當了什麼兵部尚書，你是不是替我高興？」

　　小鳳仙深深望了他一眼，倏然低眉。從她身後望去，但見睫毛閃動，仿佛深感困惑似地。

　　這神情就越發可怪了。蔡鍔陡生戒心。「我問得傻是不是？」他說，「你當然會替我高興。」

　　「只要你高興，我自然也高興。」

　　仍舊是話中有話。考慮了好一會，他覺得不問清楚，不能放心，於是雙手扶著她的肩說：「你來，我有幾句話跟你說。」

　　兩人攜著手進了套房，那裡面有一張極舒服的小鐵床。蔡鍔最愛在這裡歇午覺，此時堆高枕頭，往後一靠。

　　於是小鳳仙先向窗外望一望，然後坐在床沿上，身上緊挨著蔡鍔，同時拿起他一隻手，合在自己雙掌中，表示出她是他可以充分信任的。

　　「你剛才那句話，我不大懂。什麼叫『反正你自己明白，我也明白』？你明白什麼？」

　　小鳳仙緊閉著嘴唇，想了一會說：「最好還是你自己告訴我。」

　　「我要告訴你的事，不知道有多少，一時從那裡談起。」

　　這是還存著戒心的托詞。小鳳仙當然也聽得出來，幽幽地歎口氣：「我實在不願意說，說了好像怪你騙我似地。」

　　「我什麼地方騙了你？」

　　「只說一件好了，你真的跟你太太吵得天翻地覆？」

　　問到這話，蔡鍔矍然而驚，既不便否認，也不願說實話，怔怔地望著小鳳仙，先要想一想自己是在什麼地方露了馬腳，讓她窺破了底蘊？

　　「你一定在奇怪，我是怎麼知道底細的，別人讓你瞞過了，我又沒有千里眼，就瞞不住？老實跟你說了，你不要怪我，我到府上去過了，也見著了蔡太太。」

　　「有這樣的事？」蔡鍔坐直了身子，張大了眼問，「我怎麼不知道？」

　　「你不會知道的。」小鳳仙說，「我是吞了眼淚去的，那想到，蔡太太真正大賢大德——」

　　接著她細說了去看蔡太太的經過——說是吞了眼淚，一點不假。小鳳仙因為聽說蔡鍔為了她，夫婦反目，吵得非常厲害，於心大為不安。她自然傾心于這位英氣內斂、溫文儒雅的將軍，但為蔡鍔著想，不得不下提慧劍斬情絲的決心。

　　去看蔡太太的目的，就是要為了表明心跡。她事先打了電話到蔡家，正好接在蔡太太手裡，道明瞭身分，說有話要跟蔡太太面談，請她約地方見面。蔡太太表示歡迎她到家裡去談。

　　一見了面，小鳳仙很坦誠地表示，她決不願見蔡鍔鬧家庭糾紛，但也不忍一下就決絕，而且那樣做不是聰明的辦法，會激起蔡鍔對妻子更深的反感。她要求蔡太太信任她，給她一段時間，讓她慢慢兒設法疏遠。

　　「你知道蔡太太怎麼說？」小鳳仙的眼睛潤濕了，「我真是感動！蔡太太叫我『好妹妹』，說是『這不要這麼說！蔡將軍不得志，全要靠你安慰他。你是聰明人，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。』回到家，我整整想了一夜，才想明白：你是一條苦肉計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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