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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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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坐著蔡鍔的汽車,由東長安街轉往坦蕩蕩的王府井大街,下車進了東安市場。小鳳仙在銀樓裏挑首飾,蔡鍔則在丹桂商場的新式書鋪裏,買了許多聲、光、化、電的新書,寫了地名,讓書鋪的夥計送回家。 「回去也沒事。」小鳳仙是配合蔡鍔的意向,有意要顯親密的蹤跡,所以提議,「我想吃東興樓的清蒸雞。吃完飯,上真光去看一本影戲,你說好不好?」 豈有不好之理?蔡鍔答一句:「都隨你!」 「路不遠,咱們蹓躂蹓躂。」 這一下蔡鍔算是懂了她的用意,默契甚深,自感欣慰,便關照司機先開車到東興樓去等候,自己陪著小鳳仙由王府井大街,迤邐往北而去。 走到東廠胡同附近,迎面來了一輛人力車,車上的人大喊:「松坡,松坡!」 定睛一看,是同鄉兼同學的劉成禺。等他停了車,便即問道:「麻哥,從那裏來?」 「喏,在東廠胡同看副總統的官邸。」 「怎麼?」蔡鍔詫異,「不在瀛臺了?」 「說來話長——」 「劉老爺!」小鳳仙插嘴,「想來還不曾用飯,一起上東興樓吧!」 「好,好!」劉成禺故意將她從頭望到尾,「出落得越發標緻了。」 「劉老爺一見面就開玩笑。」小鳳仙打著他們湖北的鄉談,「難得和你纏!」 「這位大人,」等在旁邊的人力車夫不耐煩了,「還坐不坐我的車?」 「喔,喔,」劉成禺說,「我先打發他走。」 他從身上掏出一把銅元,也不數數目,伸手遞了過去。給得多了,人力車夫正要道謝,他趕緊搖搖手阻止,而且微微鞠了一個躬。 「這,這是——」那人力車夫驚慌失措地。 「副會長,勞駕,勞駕!」 說完,轉身拉著蔡鍔,神態自若地走了。小鳳仙又覺奇怪,又覺好笑。「劉老爺,」她忍著笑問,「怎麼叫他副會長,還跟他這麼客氣?」 「怎麼能跟他不客氣?將來我們普沾皇恩,都是他們請願的功勞。」 這一說,蔡鍔懂了,為小鳳仙解釋:「大概是什麼人力車夫請願代表會的副會長。」 「怪不得!」小鳳仙抿著嘴笑,「劉老爺真缺德,罵人不帶髒字。」 蔡鍔也笑了,但旋即收斂。「麻哥,」他勸他,「你這副玩世不恭的派頭,當心遭忌。」 劉成禺深深看了他一眼,平靜地說:「莫非該像你一樣,佯狂避世?」 又是個識破機關的!蔡鍔微感不安,但亦不便否認,只提醒他說:「記著茶坊酒肆貼著的紅紙條。」 這一陣子,軍警執法處抓「謠言惑眾」的抓得很嚴。茶坊酒肆都貼出一張紅紙條:「莫談國事」。劉成禺自然會意,笑笑不響。 於是安步當車走到東興樓,揀了個僻靜的小單間,點好了菜。跑堂的照規矩放下了門簾,劉成禺卻又關照他掛起,為的是談話方便,一見有可疑的人,就可住口。 「副總統要搬家了。」劉成禺說,「是楊杏城的主意,大總統一登大寶,御苑中還住著位民國的副總統,未免不像話,所以另覓官邸。」 「是在東廠胡同嗎?」蔡鍔想了一下問,「我京裏不熟,那一帶有什麼巨宅?」 「有!怎麼叫東廠胡同?」 「喔,」蔡鍔想起來了,「魏忠賢的遺園,就在那裏。」 「對了!前十幾年還住過一位聲勢赫赫的大人物:榮文忠,好漂亮的房子。」 接下來,劉成禺便形容榮祿的故居,是如何華美。 「這所官邸,價值不貲,由誰出錢?」蔡鍔問說,「當然是公款開支?」 「公私還不是一樣!項城落得做人情,算是他私人出的錢,連房契一併都送給『菩薩』了。」 「菩薩?」小鳳仙插嘴問道,「是指誰啊?」 「你見過黎副總統沒有?」劉成禺反問。 「見過一次,看不真切。」小鳳仙答道:「有次去聽金少梅,旁人指著正當中的包廂說:副總統在捧金少梅的場。」 「照片你總見過,面團團像不像菩薩?」 「像羅漢。」 「羅漢也是菩薩,不過他不會降龍伏虎,婆婆媽媽地,旁人恭維他,說他是菩薩心腸。」 「我倒想不通了。」小鳳仙亂閃著長長的睫毛,還含著笑,似乎有個很有趣的疑問,「大總統做了皇帝,副總統做什麼呢?」 「『備位儲貳』!」 蔡鍔一句話,引得劉成禺哈哈大笑——那是個有名的「半瓶醋」的笑話,出於鄂軍都府秘書長饒漢祥的手筆。當黎元洪當選副總統後,要發表就職通電,饒漢祥拿從前的東宮作比,有「元洪備位儲貳」的話。後饒漢祥自己署理湖北行政長,就職佈告,當然不必假乎於人,煌煌告示,誤解了「財團法人」這個新名詞,一開頭就說:「漢祥法人也!」於是有好事的做了一副對子挖苦他:「黎元洪篡克定位,饒漢祥是巴黎人」。這時蔡鍔提到這個「典故」,劉成禺自然忍不住大笑。 小鳳仙卻不明白,蔡鍔便為她解說這個典故的由來,又贏得嚦嚦嬌笑。然而她的疑問卻未得到解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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