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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客人剛剛散去,梁士詒身上有些發寒,正想上床休息,來了位意想不到的客,是正在風頭上的孫毓筠。賓主相見,照例該有一番寒暄,尤其是梁士詒正在病中,更應慰問,而孫毓筠卻一開口就說:「今天我來跟『財神』化個緣。」

  提到錢,梁士詒不在乎,但不知他是為什麼要錢?因公因私?因私則不過幾千元的事,因公則要看是用在什麼地方?現在正有麻煩上身,花錢招謗,可就太不上算了,因而故意用玩笑的口吻答道:「化緣找上財神,算是對路了。就怕財神自己也要上當鋪。」

  「財神上當鋪?雋語!只不知道誰開當鋪,能接待這麼個主顧?閒話少說,燕蓀你不用跟我哭窮,我也不專化你一個,不過要你開個薄面。」

  看來是做一樁公益事業,這倒不礙,便點點頭說:「開薄面不敢當,只聽吩咐就是了。」

  「眼前的局勢,你總看出來了。順理成章的事,指日可成。從來開國盛舉,首重教化。楊晰子、劉申叔打算奉迎衍聖公進京,這當然是正辦。張少軒要迎張天師來朝見,那就有點邪魔外道了。」孫毓筠停了一下又說,「高僧說法,頑石點頭。入世法與出世法本自圓融的。我想延請兩位大和尚到京裡來講經。燕蓀,你看如何?」

  怪不得說「化緣」。先當孫毓筠性好佛經,所以用了佛門中的話頭。現在看來,真是化緣作供養高僧之資,這又有何不可?當即提示贊成:「好極了!等那位高僧升座說法,我也要去聽講。只不知請的是那兩位高僧?」

  一位法名月霞,湖北黃岡人,現在駐錫安慶迎江寺。一位是諦閑,浙江人,是寧波觀宗寺的方丈。這兩位高僧,梁士詒也聽說過,當然大大地讚揚了一番。

  「我預備請這兩位大和尚來講一部楞嚴經,這部經是大乘寶典,闡明心性本體,實在有益世道人心。」

  「只怕曲高和寡。」梁士詒說了這一句,自覺不合時宜,因而接下來問入本題,「香花供養,自然不宜簡陋。少侯,你做這場功德,如何打算?」

  「我打算借江西會館作會場。坐靜呢,我想就在舍間,收拾兩間靜室出來。這部經講完,總得半年,大略算一算,總要用到十萬元。」

  「那麼,」梁士詒問道,「派我多少?」

  「結善緣要大家結,也不能專看中你財神。」孫毓筠將手一伸,「你來個半數吧!」

  「是。我遵吩咐。」梁士詒說,「不過,我有個要求,出錢不出名。」

  梁士詒接著作了解釋,說他現在是韜光養晦的人,這樣捐鉅款贊助奉迎高僧來京講法,跡近招搖,恐怕會惹來不甘寂寞之譏,所以出錢不出名。同時堅決表示,如果一定要他出名,他一文不捐。

  孫毓筠的目的是錢,梁士詒既然這樣說法,自無須勉強。「恭敬不如從命,」他問,「用何名義?請吩咐。」

  「就用大名好了,我沒有意見。」

  「這不敢掠美。就用無名氏吧。」孫毓筠說,「善不求人知,始為真善,福田自種,有因必有果。燕蓀,還有場大功德,我要跟你商量。」

  這一下梁士詒頗有反感,覺得貪而無厭,但仍舊敷衍著問:「請說來看。」

  「我想創辦一所佛教大學。」

  一聽這話,梁士詒嚇了一跳。創辦一所大學,談何容易?少說,也得幾十萬的開辦費,而且有了佛教大學,還得有佛教中學、佛教小學。就算有錢,也不能辦這種匪夷所思的教育,於是便不作聲了。

  「燕蓀,」孫毓筠看風色不妙,趕緊接下去說,「籌款的辦法有兩個。你是理財專家,我想取決於你。從前的僧尼有度牒,想來你是知道的。」

  「聽說過。怎麼樣呢?」

  「度牒是要花錢買的,宋朝多有花錢買了度牒,度人出家作為善舉的。有人說,不妨照計而行,發行僧尼證代替度牒,每證一元。全國僧尼以一百五十萬計,一百五十萬元垂手而得。你以為如何?」

  梁士詒聽得這個異想天開的辦法,真要笑了出來,裝著喝茶嗆了嗓子,臉紅耳赤地大咳了一頓,才掩飾了過去。

  等他嗆停了,孫毓筠又談第二個辦法:「另有一法,也不失為善策。我想建言當道,徵收煙土印花稅,每兩二元,專充佛教大學的經費。」

  提到這一層,梁士詒不覺得可笑了,「少侯,剝削沉淪黑籍的癮君子,來辦神聖清高的佛教大學,你不覺得是佛頭著糞?」

  孫毓筠臉一紅。「這是寓禁於征啊!」他強辯著。

  「那麼,禁絕了,你的佛教大學經費又從何而來?」

  這不知道是「名學」上的那一條的法則?孫毓筠一時讓他將思路繞糊塗了,半晌作聲不得。

  「好了,好了!茲事體大,一時無從談起,請你先把捐款帶了去吧!」梁士詒關照帳房開了一張交通銀行的五萬元支票,親手奉上,送客出門,卻還不得休息。

  因為又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來訪。名片遞進來,梁士詒便皺眉了:「他來看我幹什麼?」

  「說是奉了大總統的命令來的。」門上答說。

  這就越發不可解了,梁士詒無奈,只能延見。這位客人是身穿紫醬色緞面袍子,直貢呢馬褂;內著黃呢軍褲,足登紅皮馬靴的步軍統領江朝宗。

  江朝宗喜歡人家用步軍統領的俗稱「九門提督」來叫他。梁家的聽差知道他的脾氣,所以延入客廳時,高聲傳報:「提督大人到!」

  江朝宗洋洋得意地跨入客廳,聽差奉茶敬煙,坐了半天,只不見主人出面,不由得詫異。「你家老爺另有客在會?」他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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