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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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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阮大人!」梁家的聽差走了來,俯身說道:「大總統有電話。」 聽得這一聲,阮忠樞越發神采飛揚,臉上像貼了金似地,昂然而起,揚著頭,偏著臉去聽電話。 座中有人「噗哧」一聲,笑了出來。此人叫劉成禺,湖北的老革命黨,雖麻而不以為諱,所以朋友多叫他「劉麻哥」。 「劉麻哥」筆鋒健,談鋒更健,雋語極多,是極有趣的人物。他這一笑,皮裏陽秋,必有所謂,所以大家都含笑看著他,要聽他說些什麼。 「燕老,貴管家怎麼管阮斗瞻叫阮大鋮?」 人、鋮音似,經他一說破,再想一想阮忠樞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,不由得哄堂大笑。 不笑的只有兩個人。一個是阮忠樞的同事,山西汾陽人的王式通,他對袁世凱效忠不貳,所以覺得劉成禺的話並不可笑,而是可惡——不管阮忠樞像不像阮大鋮,說到這話,便等於將袁世凱比作南明的弘光帝,在王式通看,這是擬於不倫,侮辱了袁世凱。再一個不笑的是做主人的梁士詒,深怕阮忠樞聽見了不高興,連連搖手:「麻哥,麻哥,不可作此惡謔。」 等大家笑聲一停,阮忠樞也回到了席面上,一看他那神情,舉座詫異,去時那樣趾高氣揚,此刻臉色灰敗,仿佛遭遇了極大的拂逆似地。 「燕老,」阮忠樞不曾再入座,拱拱手說,「我有事,先走一步。各位,再見,再見。」說完,掉身就走,似乎唯恐有人要拉住他細問緣由。 座中議論紛紛,在猜測何以阮忠樞接了袁世凱一個電話,便這等模樣?唯有梁士詒不聞不問,因為他隨時可以知道真相,無須瞎猜。 席散客辭,只有朱啟鈐被留了下來。梁士詒託辭暫離,回到他自己的小書房,立刻便有他的一名秘書來報告袁世凱跟阮忠樞談話的內容——梁家的電話,裝了個極秘密的分機,專設這名秘書,竊聽重要來客的電話。 「十五省將軍,連名密呈大總統,請速正帝位,其中沒有張定武,大總統找阮內史,就是查問這件事,話很不好聽。」 張定武就是張勳,他的稱號是定武上將軍。阮忠樞每月跑徐州,結果勸進的屈膝將軍,竟無張勳。 「那麼,」梁士詒問道,「可知道是那十五省的將軍?」 「有名單在這裏。今天上午剛從公府機要局抄來的。」 梁士詒接過名單來看,只見上面寫的是: 奉天,鎮安上將軍段芝貴。 廣東,振武上將軍龍濟光。 湖北,署理彰武上將軍王占元。 陝西,威武將軍陸建章。 河南,德武將軍趙倜。 山西,同武將軍閻錫山。 雲南,開武將軍唐繼堯。 浙江,興武將軍朱瑞。 湖南,靖武將軍湯薌銘。 江西,昌武將軍李純。 安徽,安武將軍倪嗣沖。 山東,泰武將軍靳雲鵬。 四川,成武將軍陳宧。 吉林,鎮安左將軍孟恩遠。 黑龍江,鎮安右將軍朱慶瀾。 附帶列名者:甘肅巡按使張廣建、察哈爾都統何宗蓮、綏遠都統潘矩楹、貴州護軍使劉顯世、福建護軍使季厚基。 細細看完這張名單,梁士詒越覺得奇怪,以宣武上將軍馮國璋與袁世凱關係之深,竟亦不曾列名,這態度就比張勳更可疑了。 他靜靜地想了一會,拿著名單回到客廳,跟朱啟鈐去研究,朱啟鈐卻另有一番解釋。 「領銜的是小段,不用說,當然是他所發起。馮華甫跟張少軒,算起來是前輩,恥於附驥,也是有的。」朱啟鈐又起勁地說,「除了熱河姜桂題、新疆楊增新、廣西陸榮廷,跟馮華甫、張少軒以外,槍桿子倒有四分之三以上,歸入項城掌握,看來大事可成。燕蓀,你要當機立斷!」 「姑且作一假定,我們如果下手,該怎麼辦?」 「參政員當中,你的號召力不小,促成帝制,擁護項城,不就是從龍第一功?」 「現在是用請願的名義。」梁士詒想了一下說,「我想再找人出面,組織一個請願聯合會。你看如何?」 「對!雙管齊下,內外相維,這篇文章,做來一定出色。不妨再找葉譽虎來談談。」 *** 梁士詒不但找了葉恭綽,還有二關及趙慶華等交通系的中堅分子,商量勸進的大計。 由於是心腹股肱的密談,梁士詒無須有何顧忌,講了朱啟鈐所轉來的那個「驅瘧」之方,不由得又大發感慨。 「武昌起義,項城復起,那時我亦正住在西山,項城也是託楊杏城來跟我說:『南方軍事』,結束倒還容易,北京的政治,頭緒紛繁,全靠燕蓀居中策劃。後來我策劃了兩件事:一件是由陸子欣以駐俄公使頭銜,聯絡駐外使節,電請遜位;一件是發動段芝泉通電表示贊成共和,四十七位將領聯名電請遜位。想不到如今又要我來搞這一套!」他停了一下,怏怏然地又說,「當初託我,現在是逼我。也不過剛剛四年功夫,今昔異勢,一至於此,說什麼朋友越交越厚,真正是騙人的話!」 「燕老,這你就看不開了。」葉恭綽接口,「千古布衣昆季之交,也不過漢光武與嚴子陵能脫略君臣之分。話又說回來,嚴子陵本來在野,若是在朝,又另當別論。且收拾牢騷,商量正事吧!」 「我想,」梁士詒躊躇著說,「總要為大家留個退步才好。」為交通系留退步,自然先要為他自己留退步。 「燕老跟楊晰子不同。晰子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從龍之臣,燕老大可不必。」葉恭綽很從容地下了個結論,「不論組織什麼團體,如何發動勸進,燕老都不宜出面。別說燕老,我們亦都不宜出面——不但留退步,還要留身分。」 「一點不錯。」梁士詒不住點頭,「參案一出來,你們都是『議勘』的人,公然勸進,旁人看來不就是討饒乞憐?身分何在?這倒好,如果一定要逼我出面,我就這麼說:以我跟項城的關係,這件大事當然要擁護。就因為有這件參案,我不便有什麼公開表示。」 「那一樣的。」趙慶華說,「『財神』幫忙,不分明暗。暗的或許比明的還好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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