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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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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這沉吟未答之際,魯莽的袁乃寬,在旁邊開了口:「總統任期有定,不足以盡大總統安邦定國的大才。」他大聲說道,「還不如改國體!」 這話一出口,兩隻眼睛直盯在徐世昌臉上——他練就「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」的功夫,把臉慢慢低了下去,細看羊毛地毯上五福捧壽的花紋。他不曾變色,袁世凱卻變色了。 *** 就在這天晚上,府學胡同段宅有一桌麻將,除了主人以外,一個是參政院副院長汪大燮,一個是袁世凱的兒女親家孫寶琦,還有一個是楊士琦,正輪到他摸牌,聽差來說,「大總統來電話。」 於是楊士琦將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,便待起身。他下家的孫寶琦,愛賭而技不精,又最性急,便拉著他說:「杏城,你先打了這張牌!」 「不忙,不忙!」楊士琦將面前的牌一覆,到段祺瑞書房裡去聽直通公府的專線電話。 「奇怪!就先摸牌打了,也不要緊。」孫寶琦咕噥著說,「偏要讓我等。」 「慕老,你還看不出來?」汪大燮指著楊士琦門前的牌說,「門前條子一張不見,明明是副清一色,要摸的這張牌,出入甚大,當然要慎重將事。」 一看果然,楊士琦吃出兩副條子,看模樣已經等張。段祺瑞便說:「糟了,我剛摸進一張七條,非打不可的。」 汪大燮看了看笑了。「這一說,芝老自己招供!」他說,「是一副筒子一色。」 孫寶琦定睛細看,段祺瑞門前的牌,也是筒子一張不見,卻拆打了六九萬、二五條兩個好搭子,見得汪大燮的判斷,絲毫不誤,因而大為緊張。 就這樣論著牌,好半天才見楊士琦回座。「該誰打?」他問。 「咦!」孫寶琦詫異,「不是該你抓牌嗎?」 「喔,喔,我忘掉了。」說著抓起牌看了一下,往外就打,是張一筒。 「碰!」段祺瑞碰了一筒,略一躊躇,將七條打了出來。 又是:「碰!」這回是楊士琦,卻很快地又改口:「不碰不碰。」 「不行!你這副牌尤其不能通融,非碰不可。」 「那就碰吧。」 碰了打三條,孫寶琦便說:「是吊麻將了,不外乎一、二、四、五條四張牌。」他轉臉向段祺瑞說,「三副下地了!當心吃包子。」 接下來便是他抓牌,抓一張六條。他已經聽張,是二五條,這時當然追一張三條,聽嵌五條。 過了好一會兒,沒有人和牌。輪到段祺瑞抓牌,抓進一張五條,毫不遲疑地說:「『兩不包三』!」接著便把那張條子打了出來。 孫寶琦如獲至寶,說聲:「好險!」將牌和倒。 「芝老什麼牌?」汪大燮問。 「你看!」攤牌一看,是紅中一嵌的筒子湊一色。 「杏城呢?」 幾乎是同時發聲,楊士琦喊道:「該打,該打!我失和。」 四張牌翻開來是單吊五條,本應攔孫寶琦和的,自己錯過了。 「杏城!」段祺瑞的笑容盡斂,「你的心事嚴重!」 楊士琦點點頭。 「那就不要打牌了!」 「不,不!沒有什麼。」楊士琦不願掃大家的興。但他必須找個機會跟段祺瑞說句話,所以自動提出折衷的辦法,「吃了飯再打。」 於是暫時歇手。當聽差在鋪排桌面,準備開飯時,四個人隨意閑坐。只有楊士琦坐不住,在客廳裡來回踱方步。踱了好一會,突然停住,正好在段祺瑞面前。 「芝泉!」他是憂心忡忡的神色,「項城的病不輕!一旦不諱,將如之何?總要有個預備才好。」 語聲並不高,但語氣急促,而且是在極清靜的客廳裡,所以在流覽字畫的孫寶琦和汪大燮都回過頭來,並且不約而同地注視著段祺瑞,要看他作何表示? 段祺瑞神色不動,平靜地答道:「有副總統在。」 楊士琦說不下去了。踱了半天的方步,打好一篇勸段祺瑞擁護袁世凱稱帝的腹稿,白費心血,完全無用。 *** 打完牌,送走了客人,段祺瑞不回上房到書齋,悄悄由後門而進的徐樹錚,已經等了好半天了。 「這一趟,真的要辭了!」段祺瑞一見面就說,「項城今天派楊杏城正式來試探。」接著,他將經過情形,約略說了一遍。 「那麼,項城呢?真的病勢不輕?」 「沒有這話。」 徐樹錚大為搖頭:「楊杏城也是一個腳色,何以這麼不會說話?他的意思,竟是重在『立儲』,此刻那裡談得到此?」 「不管稱帝也罷,立儲也罷,我們要想個應付的辦法。看看怎麼能勸得項城打消此意?」 徐樹錚略想一想,從容答道:「老師,我有八個字:『不可不勸,不可固勸』。」 段祺瑞一愣。「『不可不勸』,當然!」他問,「怎麼叫『不可固勸』?」 「二楊他們,一心一意要撮弄他坐到熱灶上去,不妨聽之。」徐樹錚放低了聲音說,「等項城下不得台,那時還不是老師來收拾殘局?」 這句話意味深長,段祺瑞覺得頗耐咀嚼。但徐樹錚可以作此想法,自己受恩深重,卻不能存此近乎陷害,以便取而代之的念頭。 「老師,」徐樹錚又說,「固勸亦必不見聽,反遭猜忌,何苦?君子用行舍藏,如今正該掌握這個『藏』字訣。珠玉在櫝,待價而沽,這個日子決不會太遠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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