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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這次是外交次長曹汝霖答覆:「對於日本的無理要求,我外交政策是秉承大總統的指示,利用英、美來牽制日本;所以關於日本所提的條件,以及歷次會議經過,都用迂回的方式,透露給外交團。美國公使芮恩施,曾經密告國務卿卜萊安,無奈卜萊安並不重視。芮恩施而且直接電呈威爾遜總統,威爾遜亦持消極態度。據美國方面的消息,日本在華盛頓活動得很厲害,美國方面所重視的是『第五號』,因為這一號的條款,干涉中國內政,對美國有直接利害關係。日本的解釋是:『第五號』是向中國的請求,可作友誼的商討,意思是可以讓步,因此美國不會挺身干預。我們希望英美出面牽制日本的政策,就目前來說,無實現之可能。」

  「外交方面的形勢,由於歐戰的關係,對我不利,在軍事方面,亦難跟日本周旋。」袁世凱說到這裡,仿佛悲憤不勝似地,「我國雖弱,如果侵犯我主權,束縛我內政,如第五號所列的條件,我一定誓死力拒。現在,第五號,日本已撤回不議,其他侵及我主權、以及自居優越地位各條,亦據理力爭,已經修改,比最初的情形,已挽回很多,不能不委屈求全了。」

  這就算作了結論。會議有些「無終而終」的模樣,從主席開始,一個個悄然離座,每人的臉色都很難看,神氣慘沮,一聲聲幽微的嘆息,似斷還續。唯一的例外是國務卿徐世昌。

  「子廙(yì),子廙!」他的聲音雖不算太高,但在此哀肅低沉的氣氛中,頗令人注意,紛紛轉臉去看,當他會後有何驚人的言論發表。

  誰知全不相干!徐世昌從馬褂夾袋中,掏出一迭紙片,交給財政總長周自齊——每一紙片是一份簡歷,這就是官場中的所謂「交條子」。

  「子廙,一共八個人,務請推愛安插!拜託!拜託!」

  在場的人,無不愕然相顧。這樣的場合中,徐世昌居然無動於中,還有心思為私人打算,真可說是全無心肝了。

  而徐世昌卻怡然自得,仿佛無視於大家驚愕的眼光,從容而起,踏著安詳的步伐離開了居仁堂。

  「這就是為什麼日本會提出二十一條的道理!」梁士詒大搖其頭。

  但是,這也難怪徐世昌,他到底跟袁世凱的關係太深了,對袁世凱的本心與行事,也看得太透了!知道他的容顏慘澹,悲憤難言,都是做作,暗中全不是這回事。二十一條的問題一解決,就等於取得了日本對帝制的支持。緊鑼密鼓,好戲快將上場,不整頓全神,等著看戲,戚戚何為?

  §四

  會議的內容,當天就外泄了。外交界和在京的外交團大肆活動——在北京的外國人,跟中國官場最接近的有三個人,一個是旅華四十年,老奸巨猾的英國公使朱爾典;一個是大總統的法律顧問,美國法學博士古德諾,還有一個也是大總統的法律顧問,也是法學博士,日本的有賀長雄。

  當然,物以類聚,留學那一國的,親近那一國的人。特別是有賀長雄,他是日本早稻田大學的創辦人,華籍門弟子而成為顯宦的很多,同時他也是日本進步党的元老,與現內閣總理大隈重信伯爵,關係至為密切。這種種優越的身分,加上門弟子的「尊師」,使得有賀長雄在對日交涉緊張之際,成為中外所矚目的人物。這天公府的會議,自然會有人向他去報告結果。

  他住在外交部的迎賓館,這座華美的大宅,座落石老娘胡同,原是袁世凱最早的公署,改為外交部招待外賓以及舉辦慶典宴會的賓館。有賀長雄是其中的上賓,他的門弟子每晚必集,這天到得更多,說是中日交涉已化干戈為玉帛,是兩國之福,因而有賀長雄開香檳款客,高興非凡——只可惜,他最得意的一個弟子曹汝霖未到。

  曹汝霖被公認為親日派的首腦。袁世凱用他為外交部次長,並仿照「加銜」的辦法「儀同特任」,完全是為了讓他來辦對日外交。當談判二十一條,瀕於決裂時,就是由曹汝霖獻計,請他的老師有賀長雄回日本疏通。由元老出面干涉,撤回了第五項,卻招來了哀的美敦書。照美國方面的看法,哀的美敦書是袁世凱所希望的,因為要這樣一逼,袁世凱才能承認其他四項,說起來國力未充,不能不委屈求全,向國人便有了交待。

  這是不是曹汝霖與有賀長雄商量好的妙計,誰也不知道。但曹汝霖是這一次交涉中的要角,而且主張和平解決最力,卻是盡人皆知的事實。這時正在外交部與顧維鈞徹夜商擬對日答覆的照會,三易其稿,方由顧維鈞譯成英文。

  諸事就緒,已經清晨四點鐘。假寐片刻,曹汝霖攜帶著中英兩種文件,坐車到公府。那時天色凝明,南海荷香鳥語,清氣撲人,曹汝霖的精神一振,直入春藕齋求見。袁世凱亦跟他一樣,精神好得很。

  呈上照會的中文稿,由於其中有辯駁之處,稿子很長,袁世凱還未看完,副官來向曹汝霖報告,說有日本人的電話。

  直接打電話到大總統辦公室來的,不過是日本公使館的一個翻譯官,名叫高尾亨。他說得極好的北京官話。但卻用日語發言:「曹次長,今天已到最後限期,貴方複文,什麼時候發出?」

  「一定在限期以內。」曹汝霖極有把握地說。

  「有一點我要提醒曹次長,哀的美敦書的複文,只有『是』與『否』兩個字可用。如果中間加上別的話,彼此又起爭辯,會錯過最後期限,反而誤事。」

  曹汝霖很奇怪,高尾仿佛已經知道了複照的內容,便答一聲:「知道了!」將電話掛斷。

  接著,便將談話的經過,報告了袁世凱。同時表示,中國方面的一舉一動,日本人似乎無不明瞭,可見得必有「暗探」密佈各處。

  袁世凱歎了口氣,吩咐召請內史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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