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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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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果還是設了政事堂,徐世昌來做了「太平宰相」,梁士詒也出了公府,被任為稅務督辦,不再是袁世凱的「近臣」。只是他在財政、金融、交通界的潛勢力,一時無法動搖,所以二楊又出了一記花招,就在他將離公府之前,找關係在上海「字林西報」上,發表了一篇關係梁士詒的評論。 這篇評論一開頭就說:「中國今日所恃以存在者,固為袁總統。而將來所恃以存在者,實為梁秘書長。梁士詒者,在中國財政上最有勢力的第一人也。」以下分析他的性格,說極像袁世凱,「著著蹈實,步步為營,及至水到渠成,一舉而收其功。」這段話已是意在言外,隱約指梁士詒在密密佈置「篡位」,以下「譬如行軍,袁大總統為前路先鋒,梁士詒乃為其後路糧臺」,更似嘲笑袁世凱費盡心機,不過為梁士詒開路而已。 接著便是強調梁士詒在財政、金融、交通以及實業方面的勢力,「非唯在國內占到實權,且於國際上更據有最高之信用。」這些表面上看來大捧特捧的話,其實是對袁袁凱的警告,作用是要引起他的猜疑。 旁敲側擊做足了反面文章,正面再點一句,說「在中國政界或有議梁士詒事權過重,甚或有謂袁大總統大權旁落者」,結論是:「繼兵力而掌政柄者,必在財權,即繼袁總統而統治中國者,必梁士詒。」 這篇文章,不但袁世凱動心,袁克定看了更覺得觸目驚心,因為梁士詒很明顯地是跟他站在勢不兩立的敵對地位,變成曹操說劉備的「卿不死,孤不得安」了。 因此,二楊設計了一套打擊梁士詒的辦法,但必須等日本「二十一條」的交涉,告一段落,「外患」既消,方可全力對內。 中日交涉開始於二月初二,一直到四月十七日,一共開了二十五次正式會議,始終不能達成協議。 當時群情憤慨,民氣高昂,而且段祺瑞的態度改變,一力主戰,袁世凱始終沒有堅定的表示,因此日本政府看準了他的兩項弱點:第一、是怕國民黨;第二、是想做皇帝——不但想做皇帝,而且想快快做皇帝,所以到了五月初七,提出了哀的美敦書,除原件第五號以外,其他一至四號,限期五月九日下午六點鐘,「為滿足之答覆」,否則將「執行必要之手段」。 於是袁世凱下令,五月初八下午召集會議,袁世凱親自主席,右面是副總統黎元洪,左面是國務卿徐世昌,此外政事堂左右丞,參謀總長、各院院長、參政院議長、參政、外交部政務次長曹汝霖,以及在這一次交涉中相當活躍的秘書顧維鈞均列席以備諮詢。 首先是外交總長陸徵祥報告這天中午英國公使朱爾典的勸告:「朱爾典是這麼說:中日交涉,竟至決裂,實在可惜。貴總長知道,哀的美敦書只有是與否兩種答覆,目前中國的情形,非常危險。歐戰正打得起勁,各國無法注意東方。為目前計,只有忍辱負重,接受要求,避免危機。從此整修軍政,切實預備,埋頭苦幹十年,必可抬頭跟日本相見。我想,大總統明白大勢,知己知彼,決不輕自啟釁。」 說到這裏,陸徵祥停了下來。大家的眼光,亦都落在主席臉上,只見袁世凱毫無表情,不知道他對朱爾典的話,是不是聽得進去? 「朱爾典又說,」陸徵祥繼續報告,「他聽說陸軍段總長主張強硬,已經秘密動員。今日府中會議,決定大計,關係中國存亡,貴總長應力排眾議,負起責任,輔佐大總統,支撐危局。因此,特來請貴總長注意。我在中國四十年,跟袁總統有三十年交情,不願眼見袁總統與貴國遭此不幸。這一番意思,請貴總長代為報告袁總統及大會。」 說完坐下。整個居仁堂靜寂如死,只等袁世凱發言。 「黎副總統,有什麼卓見?」 黎元洪是早就跟他的智囊商量過的,當即答道:「國家大計由大總統一手主持,元洪沒有啥子話說。」意思是根本不擔辱國的責任。 「徐國務卿呢?」 「朱爾典盛情可感!」徐世昌答非所問。 他旁邊就是議事堂左丞楊士琦,不等問到,先自發言:「朱爾典的意思很明白,英國自顧不暇,中國不能期望它仗義執言。」 袁世凱點點頭,卻又問說:「杏城的看法,各位以為如何?」舉座默然。然後楊度發言:「朱爾典忠於大總統,這番勸告,兼顧公誼私情,出於肺腑,不可不特加重視。」 「英國的態度如此,美國的態度呢?」 這次是外交次長曹汝霖答覆:「對於日本的無理要求,我外交政策是秉承大總統的指示,利用英、美來牽制日本;所以關於日本所提的條件,以及歷次會議經過,都用迂迴的方式,透露給外交團。美國公使芮恩施,曾經密告國務卿卜萊安,無奈卜萊安並不重視。芮恩施而且直接電呈威爾遜總統,威爾遜亦持消極態度。據美國方面的消息,日本在華盛頓活動得很厲害,美國方面所重視的是『第五號』,因為這一號的條款,干涉中國內政,對美國有直接利害關係。日本的解釋是:『第五號』是向中國的請求,可作友誼的商討,意思是可以讓步,因此美國不會挺身干預。我們希望英美出面牽制日本的政策,就目前來說,無實現之可能。」 「外交方面的形勢,由於歐戰的關係,對我不利,在軍事方面,亦難跟日本周旋。」袁世凱說到這裏,仿佛悲憤不勝似地,「我國雖弱,如果侵犯我主權,束縛我內政,如第五號所列的條件,我一定誓死力拒。現在,第五號,日本已撤回不議,其他侵及我主權、以及自居優越地位各條,亦據理力爭,已經修改,比最初的情形,已挽回很多,不能不委屈求全了。」 這就算作了結論。會議有些「無終而終」的模樣,從主席開始,一個個悄然離座,每人的臉色都很難看,神氣慘沮,一聲聲幽微的歎息,似斷還續。唯一的例外是國務卿徐世昌。 「子廙,子廙!」他的聲音雖不算太高,但在此哀肅低沉的氣氛中,頗令人注意,紛紛轉臉去看,當他會後有何驚人的言論發表。 誰知全不相干!徐世昌從馬褂夾袋中,掏出一疊紙片,交給財政總長周自齊——每一紙片是一份簡歷,這就是官場中的所謂「交條子」。 「子廙,一共八個人,務請推愛安插!拜託!拜託!」 在場的人,無不愕然相顧。這樣的場合中,徐世昌居然無動於中,還有心思為私人打算,真可說是全無心肝了。 而徐世昌卻怡然自得,仿佛無視於大家驚愕的眼光,從容而起,踏著安詳的步伐離開了居仁堂。 「這就是為什麼日本會提出二十一條的道理!」梁士詒大搖其頭。 但是,這也難怪徐世昌,他到底跟袁世凱的關係太深了,對袁世凱的本心與行事,也看得太透了!知道他的容顏慘淡,悲憤難言,都是做作,暗中全不是這回事。二十一條的問題一解決,就等於取得了日本對帝制的支持。緊鑼密鼓,好戲快將上場,不整頓全神,等著看戲,戚戚何為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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