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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由此看來,陳宧是忠於袁世凱的。但是,蔡鍔的看法不同。

  「二庵感於知遇之恩是有的。」蔡鍔說道,「不過,他也不見得一味將順。陳二庵究竟是條漢子,不會甘作鷹犬。」

  「你跟他交往很密,自然比我看得透。」梁啟超點點頭,「西南五省的軍務,項城一向交陳二庵辦理,這一次又派他出鎮,當然渴求西南『內附』,用心昭然。我看,怕很難有下手之處。」

  「二庵為人深沉,不過對我倒是與眾不同。」蔡鍔問道:「老師有何打算?告訴了我,我去進行。」

  梁啟超想了一會兒反問一句:「陳二庵夾袋中有些什麼人物?」

  「他一向辦武學,在西南的桃李很多,京裡卻沒有什麼親信幕僚。據我知道,他預備請胡鄂公去幫忙,由這一點老師就可想而知了。」

  胡鄂公是湖北荊州人,本是秘密革命組織「共和會」的中堅分子。武昌起義成功,黎元洪當了都督,胡鄂公也當了「荊州八旗善後督辦」。陳宧曾在黎元洪那裡見過幾次,很欣賞胡鄂公處事的有條理,曾經相約,有機會一起共事,而如今正是有了這個「機會」。

  但是,這也是蔡鍔的機會。「既然他自己沒有人,你何妨有所舉薦。」梁啟超說,「看如何安排?」

  「是!我照老師的話去辦。」

  為了避免袁世凱的偵伺猜忌,蔡鍔不敢多作逗留,當天就離開天津,在火車中一路盤算到京。

  §三

  陳宧的任命,在蔡鍔到京的第二天就發表了,是「會辦四川軍務」的名義。袁世凱發了三個混成旅,隨陳宧入川。當然,一到四川,現任「成武將軍督理四川軍務」的胡景伊,能不能保住位子?誰也不知道。

  接到政事堂的通知,陳宧隨即入府「謝恩」。到要磕下頭去時,袁世凱堅持不讓他行大禮,拉著他的手說:「二庵,西南半壁,從今天起,我算是付託給你了。」

  「是!」陳宧有些惶恐,「只怕我才具不勝,有負大總統的期許。」

  「說到期許,二庵,我將來還要請你負比較重要的責任。來,來,」袁世凱很親切地說,「今天正好有工夫,我們好好談一會。」

  「是!本來我也要向大總統請訓。」

  「你預備什麼時間走?」

  「三個旅長,兩個已經來了。」陳宧答道,「只等馮玉祥到京,商定了開拔事宜,我立刻出京。」

  「好的。」袁世凱說,「三旅長到齊了,你帶他們來見我。」

  「本來就要向大總統來辭行的。」陳宧接著又問,「這次奉命入川,軍務應該如何整頓,請大總統指示,以便遵循。」

  「軍務整頓,不必我多說,你一定能辦得有聲有色。」袁世凱接著又說,「我足跡遍天下,所憾者未曾入蜀。四川是天府之國,聽說成都的明藩故址猶存。是嗎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你去了,不妨先修理個規模出來。」袁世凱沉吟了一下,毅然決然地說了出來,「將來我也許叫雲台到四川去。這話你擱在心裡,不足為外人道。」

  陳宧一驚!袁世凱是仿明太祖的遺制,以諸子分藩鎮邊。當年以三邊為重鎮,所以皇二子朱棡封為「秦王」鎮西安。如今則以西南為反側之區,所以打算封袁克定為「蜀王」去鎮守。照這樣看,將來「皇位」不會傳袁克定,真是一等一的機密!

  袁世凱竟拿自己的心裡話跟自己說,陳宧不能不感動。同時在想,袁克定不能「繼承大位」,那麼,將來的皇位屬誰呢?

  應該是端方的女婿袁克權。

  袁克權行五,聘定了端方的女兒為妻,將在這年四月裡迎娶。袁世凱平時常說:「老五像我。」如果「皇位」不傳長則傳賢,自然是老五中選。但「雲台公子」想做皇帝的心,比他父親還熱,將來會不會像燕王起兵那樣,來一次倫常骨肉之間的劇變,實在難說。自己既承知遇,托以腹心,看到了這一步,似乎應該有所諫勸,只是要勸又該如何措詞?

  就在他這樣心潮起伏,一時忘掉應有所對答時,袁世凱又開口了。

  「二庵!」聽這一喊,語氣鄭重,陳宧趕緊肅然答應:「是。」

  「你跟雲台,彼此要當自己兄弟看待。」

  聽得這話,陳宧更覺受恩深重,趕緊站起身來,又答一聲:「是。」

  「你這會兒就去跟雲台倆談談。」

  再是一聲:「是。」

  袁克定這時住在春藕齋西北——春藕齋後面,隔著一座池子,是座樓上樓下一共五十四楹的聽鶴樓,樓西另有五楹精舍,題名「飛軒引鳳」,南面就是四面環水,縈繞如帶的「卍字廊」;袁克定就住在這一帶。

  在卍字廊見著了袁克定,陳宧照例請安,口稱:「大爺!」

  袁「大爺」的架子出名的大,連段祺瑞都不放在眼裡,自然也不假陳宧以任何詞色,裝著腿有殘疾,行動不便,只用手虛扶一扶。

  就這時來了袁家的一名老僕,匆匆趕到卍字廊,並且用一種近乎「傳旨」的嚴峻聲音說:「總統交待:讓大爺跟陳將軍拜把子!」

  聽得這一聲,袁克定的臉色馬上不同了,堆起滿臉笑容,還帶點惶然的神情,瘸著腿回禮:「二哥,不敢當。」

  陳宧慌忙將他扶了起來。當然不能再叫「大爺」,叫「大弟」又覺過於親切而托大,也很礙口,只好老老實實叫他的號。

  「雲台!請起,請起。」

  起來又重新遜讓,到底還是袁克定坐了上首。「二哥,」他問,「剛才見了老爺子怎麼說?」

  「老爺子讓我帶三旅長來見。」陳宧不提奉命興修蜀王府遺址的話,「我現在是在等馮玉祥。」

  「馮玉祥?」袁克定問:「不是陸建章的親戚嗎?」

  馮玉祥本是陳二庵部下的一名排長,有個娘舅很闊,就是陸建章。此人也是小站出身,對袁世凱極其忠心,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,而又不大有頭腦,所以袁世凱以走狗畜之,最初派他做軍警執法處長,跟他後任雷震春一樣,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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