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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「這——」胡裏圖一愣,旋即想到一個極好回答:「姑娘你放心好了!怕漢家天子不殺毛延壽?」

  「不!那不算。要胡將軍你,或單于把他殺掉。」

  「這有點難——」

  「有難處就不必談了。」烏娜諾搶著說。

  胡裏圖大吃一驚,深怕她借此反悔,急忙說道,「殺、殺!一定殺毛延壽,不過,姑娘,你得說個緣故我聽。」

  「一切是非災禍,都是毛延壽引起來的,他是個罪魁禍首,不殺他我不甘心。」

  「好!」胡裏圖明白她不是故意出難題,以便食言,心就比較定了,很沉著地說:「姑娘,你總想過,在這裏我是無法殺毛延壽的。」

  「那麼,到哪裏才能殺他呢?」

  「姑娘,」胡裏圖勸她:「你不要心急,毛延壽一定殺得掉。

  可是事情有個做法,操之過急,反而會起變化。因為石中書雖恨毛延壽,可是他到底是漢家的臣子。打狗要看主人面,就是一條惡狗,亦不能隨便處置,等他到我們那裏,我請單于把他扣留,然後通知石中書,按上他一個罪名,這樣殺他,才無後患。」

  他的話不錯,但烏娜諾聽不進去。心裏在想,有個最簡單的辦法,在石中書面前告上一個密,立即拿毛延壽一刀斬訖,豈不省事。

  這樣一想,對於胡裏圖的要求,自再無猶豫之理,點點頭說:「我聽胡將軍的安排就是。」

  ▼第二十七章

  石顯納寵,極少人知。在相府中,當然是例外,不過石顯治家,向來嚴肅,所以亦沒有人敢隨便談論。消息到底瞞不住,甚至連宮中都知道了。

  「聽說你納了胡女為妾。」皇帝率直問說:「可有這話?」

  石顯不防皇帝會有此一問,臉上不免有窘色。幸好是俯伏著,得以遮掩,「臣死罪!」他這樣解釋:「是胡裏圖特意向臣試探。臣如不納此女,易啟其疑心,會誤了大事,所以從權而行。」

  「這也罷了!」皇帝又說:「我亦疑心胡裏圖是一條美人計,借此希冀減免貢禮。」

  「臣豈能中他的計?」這件事,石顯是早就想好了說法的。

  所以斬釘截鐵地答說:「而且臣亦不能不分清公私,胡裏圖苦苦哀求,臣只答應他減免四分之一。餘下應貢之數。胡裏圖已派人回去,通知準備了。」

  這是一句空話。等陳湯大功一成,予取予求,所謂「貢禮」,根本就不必再談。但皇帝被蒙住了,嘉許地說:「我亦知道你在這上面是不會馬虎的。」

  「食君之祥祿,忠君之事,決不敢徇私害公。」

  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皇帝問道:「王襄夫婦什麼時候到京?」接王襄夫婦到長安,是皇帝在夜探冷宮,答應了昭君的。

  行文到歸州時,只為王夫人有恙在身,恐怕昭君惦念,只托詞嚴冬行旅不便,開春上京,如今猶在路上,大概還有十天才能抵達。

  聽得石顯的回奏,皇帝說道:「既然如此,出塞之期就定在半個月以後好了。」

  「是!」石顯答說:「半個月以後動身正好,再遲則塞外已在盛夏,士卒疲憊,戰力受損,殊非所宜。」

  在王夫人的感覺中,相見何如不見。因為見了面母女相聚不過幾天功夫,則又要硬生生地分離了。

  當然,昭君只到雁門關口,便可悄悄回返長安,不過這是極大的機密,倘或洩漏,滿盤皆輸。昭君最顧大局,寧可忍受老母的淋漓淚眼,不敢以道破真相作為絕好的慰藉。

  就是這短短的幾天,亦以長公主的體制,不能每天相聚。五天之中只不過見了三次面而已。第六天再到王襄夫婦所住的驛館,是正式向父母辭行。

  「要走了!」王夫人魂飛天外:「是,是哪一天?」本想說後天,昭君實在不忍,只好騙一騙母親,「就在這幾天,」她說:「待女兒先換衣服。」

  由秀春、逸秋服侍著,昭君卸去長公主的服飾,更換了在家做女兒所穿的家常衣服,出來重新給父母行禮。

  「剛才女兒穿的是長公主的服飾,體制所關,不便給爹娘磕頭。如今不礙了,爹娘請上座,等女兒行禮。」

  老夫婦倆不在乎這些禮節,昭君還是磕下頭去。說到「辭行」二字,王夫人禁不住失聲而哭。王襄勸道:「這還不是跟選入深宮,再難見面一樣,你亦不必難過。」

  「深宮與塞外不同。」王夫人哽咽著說:「叫我怎麼放心得下?」

  「娘!」心如刀絞的昭君,忍不住暗示:「當初選入宮去,今天不還是見了面?雖到塞外,說不定也跟今天一樣,再能見面。」

  不說王夫人,就是王襄,亦何能體得話中的深意?王夫人認定了此番生離,便同死別,而塵沙萬里之行,以昭君的嬌弱,是不是能安然到達,更難釋懷。越說越傷心,忍不住放聲大哭。這就不但昭君,連秀春、逸秋亦都陪上好些眼淚。

  見此光景,不覺激起王襄的雄心壯志,「你不必哭了,」他對妻子說:「我送了女兒去,看她安頓好了再回來,那樣,你就比較可以放心了。」

  「這,」王夫人收住眼淚說:「好像也是一個辦法。」

  「萬萬使不得,」昭君搖著雙手說:「雖說爹爹久在胡地,年紀到底大了,哪裏經得起長途跋涉的辛苦?」

  「我年紀雖大,精神極好。再說又是走熟的路,不要緊的!」

  「怎說不要緊?塞外萬里之行,非比等閒,一路風霜雨雪欺淩,萬一有點病痛,豈不受苦?那時,」昭君轉臉說道:「娘,你老人家惦念我一個,已經夠受的了,若還要惦念爹爹,那種日子怎麼過得下去?」

  這番話說得極其透徹,王襄自動打消了原意,只將此去的道路的艱險,哪裏該當心,哪裏不妨稍作留連,以及塞外的風土人情,還有做一個閼氏應盡的道理,細細講解,不厭其詳。其中有些是昭君早就知道的,有些卻是聞所未聞,都很注意地記在心中,為的好轉告韓文。

  這一談,談到日色偏西。護送來的上林苑丞,已經催過好幾遍,說是「回駕的時候已過,如果晚了,怕趕不回上林苑!」昭君無奈,只有起身辭別,王夫人淚眼淋漓,跟著到了門口,做女兒的再三勸阻,攔不住她,一定要看著昭君上車,才肯回身。

  「娘,女兒走了!」昭君忍淚再一次暗示:「想來總還有見面的時候。」

  「對,」王夫人語不成聲了:「過幾天出長安之前,我來送你,還可以見一面。」

  行期又改了,只為春寒峭勁,昭君受了外感,頭痛發熱,迫不得已,只好讓先行的陳湯與韓文,在雁門關多等些時候。

  不過,等得也不會久。在侍醫悉心診治之下,不過五、六天功夫,昭君已經病去八、九,只是還有些咳嗽而已。

  非常意外地,就在第七天上午,突然傳來通知,說太后、皇后新臨上林苑,來與昭君話別,還要賜宴。宮車已在路途之中了。

  這叫人又驚又喜,但昭君更多的是不安。一時無暇細想,惟有跟上林苑丞商量,忙著接駕,將最大的一座宮殿儲元宮,作為皇太后暫時駐蹕之處,拿一切應有的陳設器用,急急地佈置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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